夏菁在兩個美姬的指引來到了分配給她的院子,很小,但很雅致,院子中間用細杉木搭著方形的架子,中間植有一株紫藤,如今花開正盛,豹穿著三等食客的細麻衣,站在架下,笑意盈盈
「回來了?」語意溫和,仿佛這句話他已說過千遍萬遍,好像這座小院已住了千日萬日
「嗯!」夏菁也有同樣的感慨——現在總算有家了罷——回過身來,對身後兩個美姬︰「我已到了!且請回去罷!」
誰知那兩位美姬一听,頓時面色蒼白,渾身發抖,跪在地上︰「君莫非嫌棄賤妾等?賤妾並未做錯何事啊!為何欲遣我等?」
看著兩位梨花帶雨的美人,誰都不會忍心,于是夏菁趕緊把兩位美人扶起,然後她便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賤妾?這倆美人對著我自稱賤妾?年芳12的夏菁成了有婦之夫,這是多麼荒謬的一件事啊!
「汝等是我姬妾?」夏菁還在作最後的掙扎
「然也!公子已將我等賜予君,若君嫌棄,我等重歸後苑,不知飄零何處也!望君憐惜!」
看著眼前佳人,想想自己的真實身份,夏菁突然感到陣陣淒涼︰她們都是豆蔻年華,本應無憂無慮的啊,但她們婚姻不能自主,生死前途隨意他人,主人隨隨便便就把她們作為禮物賜給臣下,如果臣下不喜亦可隨意發落她們。如果自己身份泄露,自己的命運是否跟她們一樣,飄零輾轉,在無數男人手中推來送去呢?
夏菁紅著眼楮,為她們拭去淚水︰「我怎會嫌棄汝等?我只是沒想到……別哭了,女子的眼楮都是寶珠,哭多了就變死魚眼了!」
兩美姬听到夏菁的眼楮寶珠論,「嗤」一聲笑開了——美人一笑百愁消,夏菁的郁氣又消減不少
又增加了兩個需要保護的人,在握有絕對力量以前,絕對不能泄露身份!絕對!
「好了,備水!我要沐浴更衣」既然送來了兩個免費勞動力,不用白不用,何況夏菁早就對古代貴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奢侈生活神往久矣!
「喏……喏……」兩美姬劫後逢生,喜不自勝,趕緊將夏菁與豹迎進正室,焚香煮酒,將兩位主人安置妥當後,立即退了出去,為兩位主人準備香湯。
「叔父!夏華此人如何,你如何想來?」書房里,公子站在一片陽光之中,似在沉吟,終于將心中疑惑宣之于口
「上天所賜,公子當惜之!」
「如叔父言,此兒雖幼,然劍術無雙,乃可造之材。愛金重利,非君子之才,然又重義,吾輾轉多國,自忖識人無數,竟猜不透此子之心!為何?」
「此子,懷赤子心,吾觀此子,眸清明,胸中似有乾坤!非池中物。」
公子望著這位國中少有的智者,思慮重重
而我們的主角並不知道自己被人嚴肅的討論過,好容易才拒絕了兩位美姬的「貼身服務」,將兩位含怨帶泣的美姬推出門外後,夏菁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確認淨室門閂已經合上,這才放心地寬衣解帶,將自己疲倦的身子深深沒入浴桶——好舒服啊!她閉上眼楮,想著剛剛從「妾侍」哪里收到的情報。
她現在所處的年代確實相當于我國的戰國時期,周幽王為他的愛人放了一把火後,並沒有如歷史那樣出現一個所謂的「東周」,周王朝直接被犬戎與申國聯軍滅掉,然而當犬戎與申國聯軍彈冠相慶,共商分髒大計的時候,楚部落號稱自己才是真正的黃帝後裔,于是提兵北上,這就是所謂的「申楚之亂」,自此以後,群龍無首的各諸侯王國為了土地美女權利,不斷混戰,互相攻伐,歷時五百余年,到如今,五強初定,分別是秦、晉、齊、吳、楚,當然還有若干小國,但只能依靠聯姻割地,保得一夕安樂!
公子名伊,是齊國國君的第四個兒子,母為獻奴,地位最為卑微。公子弱冠以後,齊國國君為公子迎娶晉十三公主為妻,然而當國君老爹看到兒子未來媳婦的畫像後,驚為天人,當即決定自己迎娶十三公主,把公子伊派去治水,等公子回到都城,妻子已經變成了庶母,公子當然不敢跟國君爹爹搶媳婦,只好認命,但得知實情的晉國國君勃然大怒,立誓發兵,要為自己的「寶貝女兒」討回公道(可以想象晉國國君的激動,日本要過盧溝橋的時候也用的是這一招,而晉君的理由比日本人要冠冕堂皇得多),「符山」之役爆發,齊國戰敗,割地賠款公子為質,國君老爹正好把情敵兒子從眼前調開,非常高興,愉快地在不平等條約上簽字,從此美人在懷,情敵遠走;而公子的三位兄長們因為弟弟在國內威望日重,已成為奪位道路上最礙眼的巨石,現在晉國熱情的送來杠桿,三兄弟終于摒棄前嫌,團結合作,終于把這塊巨石撬開;晉國這邊則是開疆拓土,國庫充盈。皆大歡喜,皆大歡喜啊!
痛苦的只有公子伊一個!
不過犧牲小我,成全大我,想必公子伊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又「噌噌噌」地上了好幾十個台階了罷——按照夏菁美貌妾侍的說法,公子伊將來回去肯定會被擁立為王的
但這個美好的願望基于兩個基本前提
一、公子伊要有「將來」,如果公子在他國當質子期間不幸為國「犧牲」了,那是公子「大仁大勇」「高風亮節」與公子伊那些盯著王位的兄弟們都沒有關系的
二、公子伊要能「回去」,如果因為齊晉兩國事務繁忙,公子伊在晉國「忙」的月兌不開身,又或者晉國人民「熱情好客」,希望公子「長住」的話,那也是不好意思推月兌的啊
所以,夏菁在分析完局勢之後,深感前途暗淡,然而自己已經上了這條破船,想下船就不容易了,外面風浪又大……算了,有總比沒有強吧?這船破是破了點,但修修估計還是可以用的
哎,今天先這樣吧,養足精神,明天開始修船
沐浴完畢後,夏菁神清氣爽的推開了房門。兩位美姬還低著頭侯在門外,听到門聲響起,慌忙抬起頭來,一見來人,呆怔地說不出話來。
這便是他們的良人嗎?哪還是初見時的髒黑狼狽。青衣廣袖,風神俊雅,如斯逸美,如斯高華!較公子的風采亦不相上下吧!
夏菁看到呆如木雞的兩位美人,心中十分不解,難道我的美貌就那麼驚人?
不要奇怪,夏菁對于自己面貌的變化是沒有感覺的,獨居山中的她,日日臨水自照,早已審美疲勞,出山以後,為了扮成下層民眾,把自己的臉涂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她並不知道她現在的這張臉將會帶給人帶來怎樣的視覺沖擊。
防範于未然吧!現在看來,自己的容貌確實是個麻煩,更堅定了不讓人近身的想法。夏菁微微一笑,丹唇微啟,對著那對呆鵝
「我不喜人打擾,亦不習慣別人服侍,沒有我的傳喚,任何人都不能進我的房間,如有違犯,即刻遣出爾等!可有明白?」
「喏!」兩美姬自美色震撼中醒悟過來,趕緊應諾,在她們想來,良人如此風華,他認為自己不配近身服侍自屬應該!縱使心有不甘,但能留在良人身側,此生亦足矣!
「善!豹君何在?」
「豹君于正室侯君!」
「善!帶我見豹。」
「喏!」
豹正跪坐在正室塌上飲酒,突然听到腳步聲響,扭頭一看,頓覺滿目光華,如銀河傾瀉,燦星華月緩緩而來!
夏菁站在陽光之下,髒黑的面目下原來掩藏了如斯華彩︰眉目間雖難掩稚女敕,但膚若凝霜,淡淡的紅暈在兩頰,仿佛西府海棠落于上好羊脂白玉,波光流轉,那點黑漆如月下泛著漣漪的靜水,茜素粉紅微揚,仿若夢中雲破月來,不知今夕,忘了何年!
這是女子的芳華啊,怎的為男子所奪?
「華!?你是華!?」
「然也!「
豹靜靜地望著眼前的少年,晨起之時自己還想著保護的少年,然而轉眼間便已從奴隸變成了劍士,自己能成為公子食客,也是這少年之功罷?一個時辰前還是那狼狽髒黑的小兒,轉眼間便已是風采讓人仰視的貴公子,這少年到底還有什麼是自己不知道的?自此後,恐怕再離奇的事發生在這少年身上,自己也會認為理所當然罷?
一時間,豹百感交集……
「豹,你是這世上第一個關心我的人,我說過的話從不後悔!」夏菁的話帶著鄭重與自信!
夏菁進入公子府的第二日是個晴天。
惠風和暢,天朗氣清。清晨的公子府沐浴在陽光之下,府里一切有生命的動物都已醒來——公子、劍士、奴僕、侍女、馬匹,按照上天賦予的或主人賦予的權利,有條不紊地履行他們的職責,一切與昨日並無不同——直到夏菁推開她寢室的門,施施然走到庭院里……
夏菁看到豹抱著一個銅罐,濃濃的粟米香味迎面而來,感到更餓了。
「豹!你起來了?哦……-拿來了早餐,謝謝你啊!」
「是!食過,我等應前往拜謝公子!」
中國古代基本上都奉行兩餐制(貴族可以三餐),分別是「朝食」(辰末——九點)、「夕食」(酉末——十七點),這對于做慣了現代人的夏菁簡直就是折磨,所以昨晚當她了解到這一點後就用一種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豹,沒想到豹竟然細心到如此地步
夏菁招呼兩美姬同食,遭拒後也不勉強,畢竟古人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便可改變的,來日方長,于是高高興興的拿起筷子便往嘴里送食物——除了三道炙熱的目光讓夏菁不自在外,她對公子府的早餐還是非常滿意的
飯畢。與豹走在前往大殿的路上,夏菁感覺到無數道目光黏在她的身上,感到渾身如凌遲般不自在……
轉眼間,在這個沒有微博,沒有QQ的時代,一則八卦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全府︰公子昨天所聘的劍士原來是位「美人」!整個公子府都沸騰起來了,于是眾人蜂擁而至,夏菁花了一刻鐘才走到公子書房——終于體會到現代明星出行的苦楚了!
當公子伊面對身穿青衣錦服,俊秀逼人的夏菁時也不由看呆了去,但他畢竟游歷多國,而他本人就是世間聞名的「美男」,可謂「閱盡群芳」,所以短暫的驚愕之後很快就醒悟過來了,而身邊隨侍雖說天天面對公子這樣的「美人」,但看到另一個風華不下公子的少年,而且這少年的美比起公子的「俊朗」來,是一種如水的溫婉,更加傾向女性,一時還醒不過來。
夏菁與豹行完拜禮後,恭敬的站在一旁,听候公子調遣
「你是夏君之伴,豹!?」
「然!」豹還沉浸在兩個「美人」帶給他的沖擊之中,狠狠地掐了好幾下大腿,才堪堪保持了清明
「善!汝去南苑,與諸君同處!若有所得,可稟報于我!」食客就是公子的後備智囊團,如果認為自己可以勝任某項任務或突然領悟到了什麼「為君之道」「為臣之理」「治國之法」,可以向公子自薦或直言,這個時代是言論絕對自由的時代,是隨意展現自己的舞台——雖然戰亂頻仍,民不聊生,但這是一個痛並快樂著的時代。
豹走後,公子遣退了所有隨侍人員,只將夏菁留在殿中,但公子卻不跟她搭話,看也不再看她一眼,自顧自跪坐在榻上,展開了一捆大大的竹簡。
夏菁被晾在一旁,沒有公子的吩咐,又不敢退到殿外,只好盯著眼前的青銅沙漏,看時間如沙,沙如流水……
辰時二刻,辰時三刻……侍婢們把公子的早飯端了上來,公子靜靜地吃飯,侍婢們再把餐具收下去……然後是午時一刻,午時二刻……終于到了未時
「咕——」在靜謐的殿堂里,夏菁肚子的空城計暴露無疑,正當她又羞又怨,無地自容的時候,突然听到了「嗤」的一聲。夏菁的臉立刻紅的像煮熟的蝦子……
看到這樣的夏菁,公子的嘴角又向上揚了一個幅度……
「夏君可是肚饑了?」那清冷得聲音緩緩徐來,確實能讓夏菁臉上的熱度稍減
知道還問?你不吃飯試試?夏菁月復誹到,在高節奏、高效率、高壓力的現代也不帶這樣剝削雇員的!
「夏君可是不滿?」
「華不敢!公子這是對臣下的考驗,臣謝公子厚愛!」
不敢可不是不會!看來他卻是很不滿啊,公子看著眼前垂首斂目的少年,感覺這樣的他非常有趣
「君且下去!」
夏菁听到這句話猶如三九天喝到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姜湯,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舒坦,喜吱吱向公子施了一禮,告辭而去!
然而,職場中,壓力是永無止境的!
當夏菁一只腳踏出殿門,正要長吁一口氣的時候,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晚間晉宮有宴,汝當同行!」
夏菁此時正思念著昨晚的暖榻與美食,突然一盆冰水傾頭以覆,但又沒有反抗的權利
「受公子令!」然後飛快逃離,唯恐再呆一會……
公子伊望著那個飛快逃離的背影,喃喃道︰「還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