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不停蹄奔波了大半夜,黎明時分,終于見到了平原之上的一座孤城……
這應該便是公子伊口中的涇臨城了罷?
眾人騎馬直奔城中。
由于時間還早嗎?所以行人皆無,市坊緊閉。
外城非常安靜,安靜得空氣都似乎停止了流動。
二十人的隊伍,幾十條馬蹄在土路上揚起塵埃,得得的蹄聲在安靜中顯得異常明顯,仿佛能听到聲聲回音重疊。
夏菁感到了濃濃的不安。
正要出聲提醒公子,卻見公子迅速勒住馬繩,大聲喝道︰「止!」
在一片馬聲嘶鳴中,夏菁等隨員也都跟著停了下來。
夏菁與言將軍對望一眼,心領神會之下恍然一笑,雙雙拍馬上前。
「公子!」一左一右將公子護在中間,「馭」的一聲讓馬停下,側身對公子拱手行禮。
「公子,此間不妙,我等可要即刻退出城去?」
「來不及了!」夏菁與公子伊異口同聲道。
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個……兩個……三個……然後是一群衣衫襤褸的庶民,這些人在平時是不會對公子伊與言將軍這等貴族構成任何威脅的,但也只限于「平時」,如果是特別之時那就不好說了!比如此刻——幾百號人,手持木棒石塊斧頭農具,眼楮冒著群狼捕獵時那樣的綠色光芒,顯是餓得緊了……
夏菁覺得這些人的目光非常熟悉,為什麼熟悉呢?夏菁想起來了,自己跳下山崖前,見到的不就是這樣的目光嗎?
夏菁一陣哆嗦,仿佛冰雪傾盆。
不會這麼倒霉吧?上帝基、督如來真主,上天諸神保佑啊!
不過很顯然的,在這危急存亡的時刻,求神拜佛是沒用的。
動物對危險都是比較敏感的,夏菁能明顯感到身下坐騎的不安,周圍也是馬蹄聲、馬嘶聲響成一片。
而那十幾個親衛見此情形,也是一震,但馬上便回過神來,紛紛趕上前來,將公子伊等三人圍在中心。
「公子……怎……怎麼辦?」夏菁聲音發抖,眼楮巴巴地望著公子伊,只盼他能想出辦法來。
恐懼的後遺癥會讓人腦袋變得遲鈍,如果在平時,夏菁首先考慮的是如何自救。
公子伊面色沉郁,雙唇緊泯,抓住韁繩的雙手骨節突出……
「公子!此皆饑民是也!看此番情形,竟是欲把我等捕捉以食。公子……」
「眾位!我齊公子伊也……」言將軍的話還沒說完,公子伊便把他打斷了︰「此刻須即刻趕到洚城……」
意思是本人身份特殊,傷害了我,你們不會有好果子吃。
公子伊的話音一落,那群逼過來的庶民齊齊頓住腳步,繼而便是喧囂一片,顯然也是沒想到此人身份如此高貴,但馬上便恢復了之前的逼勢,只不過眸光里的光芒更炙熱了些,看著公子就像看著一盤鮮美異常的羊羔肉。
公子伊看著眼前這群可怕的饑民,縱使他見多識廣,此刻也只有驚訝的份!
看著公子伊的神情,夏菁的神智總算是回過來了,暗嘆一聲。
這些饑民,平時在地里勞作,對于國家政壇的風雲變幻是不關心也沒必要關心的——當然,曹劌是個中異類。誰當君王與他們一點關系都沒有,只要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便是他們此生的最大幸福。現在沒有飯吃,所以只好自救。齊公子伊的身份,只有「公子」這兩個字對他們有點作用——王族中人,嬌生慣養,錦衣玉食,白白胖胖,吃起來應該比女人和孩子更加滑女敕吧?
公子伊出身王族,哪里知道這些低賤之人的心里狀態啊。
特權階級永遠用自己的行為標準衡量世界,對普通民眾小小心思全無興趣,只是這小小心思匯聚,便會是傾天大禍!
夏菁看著眼前如狼似虎的民眾,靠近公子低聲道︰「公子,以你我身手,足以月兌困……」
「夏君,你忘了,我不會武功!」說著往旁邊驚駭萬分的言將軍瞟了一眼,繼續道「言將軍身手,決不得月兌!」
夏菁听了,眼神一黯——現在又進入了絕境了。
雖然公子伊與夏菁兩人可以逃出,但決不能放棄言將軍,因為言將軍是受命「保護」公子伊的人,公子伊若是月兌離言將軍的視線,必會引來晉人懷疑,以後的處境更加不妙,如果兩人齊力帶著言將軍走,增加累贅不說,便是逃出去了,公子伊身手暴露,同樣會讓晉人懷疑。所以現在只有唯一的一條路——言將軍與夏菁合力把公子伊救出去,但這可能嗎?
夏菁看著有些驚慌失措的言將軍,搖了搖頭。
自己武功還沒那麼高,護住兩個大男人離開這幾千人圍困之地。
夏菁低嘆一聲,只好背水一戰了!
「眾位!公子伊說了——兩日之後,將賜予爾等謖麥千石!」
此話一出,那些饑民立刻止步,齊齊將驚訝的目光投向公子伊。
公子伊也愣住了,看著夏菁的目光里盡是驚訝。
「公子!請恕我擅主之罪,但請公子即刻承諾,事後,華必將給公子圓滿的答案!」夏菁低聲道。
公子伊深深地望著眼前態度堅決的少年,忽而一笑,拔出寶劍,指向天際︰「我姜氏子伊,向天地鬼神及諸君立誓——兩日之後,伊必將予君千石之粟,若違此誓,天地不容,形如此物!」說著將衣擺一撩,寶劍一揮,雲紋錦繡墜地!
這時,從人群中走出一中年男子,對公子伊長揖一禮,轉身對那群饑民到︰「各位,吾觀公子,正氣凜然如聖人,且身份貴重,必不敢欺騙天地!我等宜信之!」
「喏!!」這個人應該是這群人的領袖了。
這位男子轉過身來,依舊對公子行了一禮,朗聲說道︰「公子,你今安也!不知粟將安出?」
夏菁正要說話,只見公子伊已從袍服襯里割下來一大塊白色綢布,然後左手持劍,右手食指往劍鋒一送,鮮紅的血珠涌了出來。
「公子!!」夏菁與言將軍疾呼。
「此便是我糧食出處!」公子伊止住兩人,將那白綢往馬身上一放,然後以指為筆,自如揮灑,不一會兒一封血書就完成了!——
夏菁看著公子伊滴血狂書的行為,心中不是沒有感覺的——前世她很喜歡看古裝劇,看著某某某某身陷囹圄,或為了伸冤,或為了鋤奸,個個激情澎湃,不顧自身痛苦,紛紛揮灑熱血,只為將「真相」或「忠誠」上達天听,夏菁對這樣的人物,那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啊。甚至幻想過,如果哪個誰敢讓她家的房子「被拆遷」,她就用3000毫升的血,寫一本比博士論文還厚的血書呈上中南海!
但夏菁對公子伊此番「英勇」心中想的卻是——
沒奈何,逃得匆忙,沒有帶筆硯,總不能期待眼前這群吃人的「老粗」們吧。所以公子伊雖然沒有學習過偉大領袖**的語錄,已能自發的將「自己動手」的理論應用于實踐中,成功地達到自己「豐衣足食」的目標(為了將來的利益,這兩天這群饑民肯定不會餓著他的啦)。
夏菁這邊廂地只顧天馬行空,那邊廂——
「言君!」公子伊喝道
「到!」
「請為我持書到洚城!」
「喏!」走上前來,接過公子手中血書,一瞥之下,驚異之色難掩。但依舊將血書放回袖中。
「勇士,吾之糧倉在洚城,可允我隨員前往運糧?」公子伊看著那中年庶民,商量到。
「洚城?此非國君居處也?」
「然也!」
「勝!此事恐為咋也,不可輕信!」
「然,勝,予之言有理甚也,此子欲將我等告于君前,王必派兵士而來,恐有血流之禍!」
「……」
那個叫勝的領袖朝後揮了揮手,身後的議論聲頓時小了很多。
他直直地看著公子,眼楮一眯,眸中殺氣頓現,忽而一笑,露出滿口的黃牙,這笑極其詭異,就像野狼看著眼前的獵物一般。
「公子莫非要欺騙我等?公子欲親體庶民之怒耶?」
公子伊望著憤怒的人群及眼前殺意畢現的男子,毫無介懷,仿佛已預料到要發生眼前之事似的,微微一笑,朝著言將軍把手一伸︰「書拿來!」
「喏!」
公子伊把那血書高高舉起,大聲說道︰「眾君中可有識字之人?」
「我便識得!」那叫勝的領袖回道。
「善,若勝為爾等頌書中之語,眾君可信?」公子伊高舉血書,朗聲道。
「然也!」眾人齊聲道,可見這草莽英雄的威望之高。
「善!夏君,將此書交于勝!」
夏菁應諾,從公子伊手里取過血書,交予勝︰「請君為眾君頌」
勝打開血書,略略掃了一眼,臉上盡是驚異之色,但即刻掩去。
夏菁見了,朝公子伊望了一眼,公子伊的眸光也是一閃,幾不可見向夏菁點了點頭——這也是個厲害角色,若能收為己用……
夏菁會意,對著公子伊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來。
公子伊見了,突然有撫上額頭的沖動。
只是沒有人會注意這樣的小插曲。
那叫勝的領袖聲音極有穿透力,圍堵的人群都听到了那封血書的內容。
「拜上晉王,伊聞上蒼有好生之德,聖君體民眾之艱。吾過涇臨,有人攔道求耶︰今歲大旱,顆粒無收,人人相食……望君憐憫。吾本離國之人,然人皆有惻隱之心,吾不忍哀鴻遍野,遂留與諸民共苦,直待君恩!」
讀完後,勝跪了下來︰「拜謝公子!」
如果能談判解決,哪個傻子願意使用武力啊!
那群饑民估計能听懂這封血書的內容不多,但他們相信勝的決斷,于是也跟著跪下來,齊聲對公子伊道︰「拜謝公子!」
「起!」公子伊朗聲道。然後直視站起來的勝︰「吾之隨員可以離開了罷?」
「然也!請。」然後高聲對對面的人群道︰「請為公子臣讓!」
應諾聲中,眾人讓出一條道來。
「公子,我必將于後日晨趕到,請公子靜候佳音!」然後環視一周,命令道︰「起、臨、風,爾等在此候命,保護公子!」
「喏!」
「公子,吾走矣,公子保重!」說著行禮,兜轉馬頭,望城外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