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並不相信雲展說的話,因為他覺得只要這個人沒有死就不能證明天下有人能殺得了他。雖然他對白逸和雲展最後的攻擊毫不理會,但這也可能是因為他還有制敵的法寶,一旦確認別人要動手殺他便會用最後的絕招一招制敵。
雲展看著白逸的眉頭仍然緊皺,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他的神情變得十分的痛苦,半晌沒有作聲,最後他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一步一步的走向老者。這時候,那老者卻似僵住一樣坐在地上,兩只眼楮盯著藍天愣愣地在發呆。
雲展站到了老者的身後,向白逸招了招手。白逸滿月復狐疑,茫然地看了雲展一眼。卻見雲展的表情甚是堅決,于是便走了過去。
待到白逸也站到了老者身後,雲展托起了白逸的右手,用白逸手中的劍對準老者的後心刺去。白逸心下大驚,心中瞬間思量了一下當前形勢。按這個情形,雲展應當是想用白逸這一劍引出這老者的絕招。如此想來,之後老者的雷霆一擊不知要如何驚世駭俗。那個時候自己是否能避開這一招實在難說得很。想到這里白逸的心下一震,便要出力阻止這一劍的去勢。
哪知道雲展出招的速度竟快得出奇,托住白逸的手向閃電一般把白逸的劍刺了出去。待到白逸想要停住這一劍,已然太晚!
劍已經從老者的背心穿胸而過,那老者身子劇烈的抽動了一下,老者回過頭一雙灰黑色的眸子里說不出的平靜,他沒有說任何話只是自己閉上了眼楮嘴角不知何時浮現出一個奇特的弧度,似是譏諷又似是愉悅。
白逸還傻傻的看著自己手中的劍,這一變故完全超出白逸的想象,驚恐、疑惑、憤怒、傷感一時之間各種心情紛至沓來,不知何時白逸的臉上竟已掛上了兩行清淚。
雲展拍了拍白逸的肩,悠悠地說︰「他解月兌了。」
山峰上,風雪依舊。那老者的尸首就埋在了這峰頂。當一座山太高就沒有人能夠看到他的山峰,因為它隱入了雲間。白逸這才發現這老者和這山峰是如此的般配,它們孤絕傲世卻不為世人所知;他們超凡月兌俗卻只能獨守寂寥。高處不勝寒,真正的高手是沒有對手的,他們只能敗給自己。
雲展喝著酒,他一路上臉色都很難看。下得山來,他回過身去,附身跪下向這山叩首三拜。白逸也沒有說話也跪了下去。無論如何,這個莫名的老者值得他拜。
「听說你把這五百年來劍法最高的人給殺掉了?」老大似笑非笑地說。
白逸默然,他不願說話。
「可是你卻一點兒也不開心!」老大又笑道。
白逸瞪了老大一眼,說︰「我為什麼要開心?」
老大的嘴邪邪地一展說︰「在江湖上,如果你能殺掉武功更強的人就證明你的武功比他還強。你既然能殺掉五百年來劍法通神的人,豈非證明你已經天下無敵?」
白逸痛苦的搖了搖頭苦笑道︰「我?天下無敵?」
老大的臉上此刻也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靄,他說道︰「雲展已經告訴你了吧?」
白逸的臉抽動著,他實在不願意想起雲展說的話,實在不願意相信這個超絕的老者竟會這樣死去,他實在不願意接受如此美好的事物如此消亡。
雲展下山的時候對白逸說︰「那本是我的師叔,凌湖。他四歲隨師祖圓沁上得武當習練武功。他的資質十分平庸,修習劍法總不得要領。師祖費盡心思教授點播,卻也無法讓他開竅。後來師祖見他實在是朽木不可雕,便也就不再上心,由他自生自滅。
自師祖對他放棄之後,凌湖師叔在武當山的日子也就不好過了。這凌湖師叔本是個愚鈍的人,人情世故更是一竅不通,與同門師兄弟相處也總是說出些不合時宜的話來。開始同輩中人見師祖對他愛護有加也就處處容讓,後來見師祖不再管他漸漸對他也輕慢起來。開始也不過是言語上有些譏誚,後來便施以拳腳,再到後來稍有不順心便動輒打罵。可是在師祖面前卻又裝作對他很好的樣子。
凌湖師叔受盡凌辱,幾次想告訴師祖,無奈他一著急便口吃,每每與師兄弟對峙都落于下風,反倒讓師祖怪他無事生非。凌湖的同門師兄弟見師祖不護著他便更加肆無忌憚。後來所有的人無論長幼都以欺負凌辱凌湖師叔為樂,很多人其實並不了解凌湖師叔,只是見眾人都如此也便如此。那個時候誰若是對凌湖師叔有一絲一毫的同情憐憫,所有的人都會看他不起。
凌湖師叔就這樣在武當生活了二十多年,平日里不說話也不練劍,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只是看別人練劍,要麼就看著天空發呆。
後來園沁師祖要把武當掌門的大位傳給弟子,因為當時凌遠師叔和我師父凌昊技冠群雄卻又各有千秋,師祖也難以決定。于是就組織了一場武當派內的大比武。說定誰能挺到最後便可以當武當掌門。
師祖的原意是讓凌遠師叔和我師父先將其他門人比下去,以立其威。而後再讓這二人決出勝負。可誰知比武那日卻出了意外。凌湖師叔第一個跳到台上,師祖原本以為隨便一個門人就可以將他打發,沒有想到這凌湖師叔三招之內便將上台的對手一一制服。
後來上擂台的人輩份越來越高,劍法也越來越高,但是不過三招就被凌湖師叔給打敗。這還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是凌湖師叔的劍法精妙,劍意悠遠更在師祖之上。當時所有的門人都驚呆了,後來只要凌湖師叔一出劍整個武當山便都是喝彩之聲。
師祖見凌湖師叔的劍法如此高超也是又驚又喜便有了要把武當掌門之位傳給凌湖師叔之意,言語間也多有贊嘆。凌湖師叔見到那麼多人歡呼喝彩,眼中一直都淚水不斷。但此時凌遠師叔卻十分不服,他跳上擂台,在擂台上耍了一套巽坎劍法,快如風,柔如水,四十路劍法使出來,全場一片叫好。正當大家都期待凌湖與凌遠師叔的比劍時,凌湖師叔卻口吐白沫暈倒在擂台上。
眾人七手八腳把凌湖師叔就過來,師祖也上前問他是怎麼回事。可是卻發現這凌湖師叔竟以不會說話。後來我師父說,凌湖師叔天資愚鈍,但愚鈍之人往往心思簡單。他因為劍法練不好所以不為師祖器重而後受盡凌辱。因而就以為只要練好劍法就能一帆風順,二十年來他心無旁騖,所見所想里全是劍法,連話都忘記了如何說,所以練就了絕世神劍。
師祖當時也不知道凌湖師叔的情況,只道他還沒有恢復,于是讓他好好養病。武當掌門的推選也因此延期。過了一個月,師祖與師父和凌遠師叔一起考量凌湖師叔,才發現凌湖師叔雖然劍法通神,卻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不僅如此,他最多只能看人出十招劍法,一旦看得多了便會口吐白沫暈死過去。而且凌湖師叔的劍根本殺不了人,因為這些年他所看到的劍法都是師兄弟間切磋武功,點到為止。從來沒有性命相搏,凌湖師叔的劍也是如此,無論對方招法如何都只是制住對方,卻並不下殺手。
這樣的人當然是當不了武當的掌門,最後我師父凌昊成了武當掌門。他接任武當的當日,凌湖師叔就不見了蹤影。自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直到我加入了組織,組織竟知道他的蹤跡。」
老大嘆了一口氣,說道︰「他的死焉知不是一種解月兌?」
白逸的心緊了一下,這個凌湖不過是想在這世上爭得一個落腳之地,不過是想得到周圍人最起碼的尊重。可是他拼盡全力卻無法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也許這個世界確實不適合他,這個世界有太多他弄不懂的東西,太多他看不穿的世故,所以他最終選擇與風雪相伴,與鳥獸同行。
雲展說他長年只見到劍法切磋,沒見過你死我活,所以不懂劍法能殺人,也不會用劍殺人。白逸是不相信的︰一個醉心與劍法的人如何能不知道劍法本來就是用來殺人的?一個將猛虎咽喉咬開生喝虎血的人如何會不懂殺人?他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會而是不願,但他為什麼不願呢?這些年在武當他受盡欺凌,最後身懷絕技也竟沒有報復。這種胸懷實在也太大了,大到不可思議;大到不能理解。也許這根本就是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人;一個用任何分析都不適用的人,也只有這樣的人能成為超越一切的存在,只是他的超越到底有什麼意義?
興許老大和雲展的話是對的,他這樣的人原不該存于這熙熙攘攘的人間。死對他也許真的就是一種解月兌。
老大看著白逸,並沒有再說話,他揮了揮手。身後出現了那個精瘦的老者。老大說道︰「子豐帶他去見見孫通。」說罷轉身走入了內室。
那個精瘦的老者白逸還記得,當初老大就是派他、扎髯漢和柳長青來帶白逸看那場令人發指的表演。此刻白逸記起來,那日老大曾提到過「張子豐」的名字,想來這人便是張子豐。
張子豐走上前,面無表情的看著白逸。嘴里說了一句話︰「三日後,卯時四刻,此門外。」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