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這平時吃不飽、穿不暖的江上行、江上平哥倆幾年來就像小馬駒撒歡似的長起來,特別老大壯得像個牛犢子,倒是老二平時不吱聲、不蔫語的,清清瘦瘦,有幾分先生的樣子。
這一年江上平已經九歲了,家里狠了狠心就把他領到公社的小學校報名入學,不過來回十二里山路,總共八個伙伴有說有笑的,倒也沒孩子喊累;十歲的哥哥可就得跟著爸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
到星期天,已經上學的江上平仍然陪哥哥去山上放牛,剛分了隊半年,他們家連江上行算起來才兩個勞力,(當然媽媽不能算)這頭牛可是命根子。哥哥離不開牛,弟弟離不開哥哥,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著、說著各自感覺新鮮的見聞,哥哥特羨慕弟弟能見識到公社里的吉普車、小飯店;弟弟就喜歡听哥哥說抓刺蝟的故事。
那是一個傍晚,哥哥牽著牛往家走。都說「山上看日頭,回家抱枕頭」,真不假,剛走下山坡,太陽就落到山那邊去了,只留下一片紅彤彤晚霞。一邊牽著牛一邊看著千變萬化的雲霞,悠然走在小道上。突然,一聲輕咳傳了過來。是誰還沒回家呢?象父親?更像村里的常抽旱煙的李大爺的聲音。「誰啊?」沒人回答。仗著膽子又喊了一聲,還是沒人回答。等了一小會兒,又是一聲咳嗽,好像,好像就在左邊的樹棵子里。那密密的樹叢,根本鑽不進去人啊。放開牛,握緊趕牛的木棍,又撿了兩塊石頭,一塊揣兜里,一塊抓手里。輕輕撥動樹叢,一個灰突突的小球向前滾動了一下,緊忙一石頭砸過去,原來是個刺蝟啊。緊張的心一下子活躍起來,抓住它,今晚回家熬一鍋肉湯該多美啊。受了襲擊的刺蝟剛剛由抱成團的刺球里伸出漸漸的小嘴和鼻子,就又遭遇了一塊石頭,馬上又抱成了團。馬上下手去抓,哎呀,扎得手指尖生疼,顧不了那麼許多了,一邊用木棍輕輕敲打著刺蝟的身體,一邊用藤條、草睫,把刺蝟捆了起來。
到現在江上平還記得當時父親很嚴肅的樣子說的話。「刺蝟蝟你得用草篩子扣上,這叫天羅地網,它才跑不了。」也不知道真還是假,反正回家就給它剝了皮。
「哥,肉好吃不?」江上平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最好吃的東西就是肉了!」
「爹總說‘天上龍肉,地下驢肉’,啥時候咱也吃一頓龍肉呢?」
「能吃到驢肉我就老高興了。」
「哥,等我有了錢,就讓你吃一回驢肉,管飽。我還開著吉普車來接你,也讓你開。」
「等我有了錢就天天吃肉,咱全家都吃。」
「等你讓我吃啊,得等我自己殺驢的時候吧?」沒頭沒腦地又回了一句。
江上平沒了聲音,是啊,啥時候能有錢呢?啥時候能吃頓驢肉呢?他還記得,吃刺蝟肉的時候,給女乃女乃幾小塊,自己兩小塊,就不剩啥了,爹媽還有哥哥可都是喝的湯啊。現在還能想起來哥一邊喝湯一邊舌忝著舌頭說好喝的樣子。
驢肉啥時候能吃到,哥倆誰也不確定。可這一年下第一場大雪的時候的時候,全村人都吃到了牛肉。原來李大爺家的那頭老黃牛摔折了腿,盡管那牛瘦的跟條龍似的,去了皮也沒多少肉,村里人還是都去一家割了半斤八兩的,李大爺家最後只剩下幾塊骨頭和一張牛皮掛在東牆上。高興的哥哥那天走出四里多地去接弟弟告訴他有肉吃了這個好消息,反倒是忘了弟弟放學的時間,等到快到公社時,通紅的耳朵最先被弟弟發現,才感覺來得早了點。一手接過弟弟的書包,一手捂著忘了疼的耳朵跑在弟弟身後。等那塊連一碗都不到的肉端上來的時候變成了一鍋土豆塊,不過,油汪汪的湯上飄著的全是星星一樣吸引人的光亮,這時,弟弟就成了唯一的月亮,都給他挑肉。他再把肉挑給女乃女乃。倒是爸爸緊一口慢一口的煙味表示出了全村大人的憂愁。
那一天就像過年一樣,孩子們笑,女人們忙,男人們悶個頭抽煙,只是沒有鞭炮,沒有哥哥的新衣被拿來給弟弟。
多年後的江上平每次看到牛肉的時候就忍不住想起小的時候最怕從李大爺家門口過,那些年每當想起李大爺家東牆上那張牛皮就能記得那一晚李大爺家的煙囪一直沒冒煙,還有父親重重的囑咐——好好上學,咱家以後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