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真快,瞎二伯早就不再講《楊家將》了,一天比一天老,腰都彎的直不起來了。哥倆就在一天天的說說笑笑、磕磕踫踫中成長著,眼看再有半年弟弟就要小學畢業了,新衣服穿過四套,獎狀倒是得了十張,哥哥羨慕得眼楮發亮,弟弟微笑著說省了錢去買糊牆紙。
春天,小牛一樣的哥哥跟在大山一樣的父親背後,肩扛著兩把鐵鍬來看剛發芽的苞米地。父子倆有一句沒一句的嘮起了下半籍就要去縣里上初中的江上平,那可是父親的驕傲——這些年來,村里的孩子一個接一個下來放牛了,只有老兒子每學期都能帶著獎狀包著的毛巾或文具盒樂顛顛地每天奔跑在家和公社之間。
「行,你說,小二能考上中學不?那可跟個小秀才似的。」
「弟學習好著呢,能!」
「你弟身子薄,咱家到縣里有四十里吧,能跑動?」
「村里的劉會計說,人家中學都在校住,禮拜天才回來。」
「哦,在那吃在那住?/!」就沒了聲音。
爹不說啥,江上行就走到了前面,一邊走一邊想著弟弟給自己講的牛郎的故事,自己會成為故事里那個對兄弟一點也不好的壞哥哥嗎?
「爹,你看!」突然看到自家地頭邊石堆上的白影,「好像是個狐狸?」
「讓它去吧!」
可也怪,這一下午,這只狐狸就在這一帶轉悠。
晚上,等孩子們都睡了後,老頭一邊抽著旱煙一邊跟老婆說了狐狸的事,還說去年有個買狐狸皮的在村里說,一張皮能給個一百、八十的。
「唉,你說,咱要是逮著這狐狸賣了,小二上中學是不是就不愁了?」
「嗯,還能給孩子買件薄上衣,夏天也不能老穿個布衫子,再說還是在縣里呢。」
「也是,噢。」
早上老大又說起這事,當爹的忍不住就說了一句,「咱那地邊上該是有個窩,沒有崽子那玩意早跑了。」
話音沒落,江上平就跑了出去,「我去看看就回來,」風中飄來這麼一句。
「爹,在那溝邊上找到窩了,還有兩個小狐狸崽子,」人沒進院聲音就傳了過來,一手一個小崽子,跟小狗一樣招人稀罕,「那窩里挺大,不像有兩個,可我只看到大家伙了。我一攆,它就跑,不一會就回來。快啊找個籠子給我。」
父子倆就用個裝小雞的木籠子裝了狐狸崽,還不給吃的,餓得小崽子嗷嗷直叫,傍黑就在牆頭上看到了大狐狸的影子了。
爹就在籠子邊下了套子和夾子,悠閑地坐在炕頭抽起了煙,樂呵的說,「小二上中學咱不愁了,慢慢等著吧!」
當天夜里啥也沒發生,除了幾聲高高低低的野獸吼聲在小哥倆的夢里回蕩。
第二天夜里,月光如水悄悄鋪在院子里。「噗通」,江老爸高興地跑了出去,卻失望地拎回了一只野雞,弄得小哥倆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該不高興。天快亮時,老頭又撿回了一只兔子。
「當娘的求你呢!」娘看了一眼爹。
早上,看著嗷嗷叫的、毛絨絨的小東西,江上平偷偷給倒了一點苞米面湯,就滿懷心事地去上學了。
回來時卻發現裝面湯那只破碗被扔到了牆角,碗底下的土潮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哪個臭小子干的好事。
半夜,江上平起來小解,看到了驚奇的一幕︰乳白色的月光下,夜是如此靜謐。一只全身雪白的大狐狸莊嚴地蹲坐在院子中間,神聖地豎起前爪,一下一下的叩拜著,那麼虔誠。就像爹每年過年時祭拜蒼天一樣認真,更像每年去給病死的女乃女乃上墳時一樣滿臉愧疚……
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顫了一下,踫倒了門前的鐵鍬,驚醒了母親,母親也看到了這不可思議的事情,母親更看到了︰兒子走過去,打開籠子門,拎出來兩只小崽,放到地上,閃到一邊,狐狸媽媽輕輕叼起她的孩子,甩到背上,回了兩次頭就消失在牆上。這一刻月光分外亮,就連老兒子那瘦弱的肩膀好像一下子也寬了起來。
回到屋里,只看到坐在那默默晃了晃頭的父親、滿臉是淚水的母親。三個人誰也沒說話,又蔫吧的睡了。
終于放暑假了,江上平拿回了上學期參加全縣作文大賽得來的一等獎證書。第三天劉會計又捎來一個讓全家人大失所望的消息——江上平差一分沒有考上中學,數學只考了5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