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還是要打針,江上平依然用老辦法,當然孩子還是舍不得他那寬闊的胸懷,在幼兒園留下痛哭的淚水。
扁桃體發炎引起高燒,打針是為了消炎,消過炎再哭,哭只會增加炎癥,也就是說還會發燒,真是一個可惡的惡性循環。
徐丹去接孩子的時候,偌大個幼兒園空蕩蕩的,人家也開始做晚飯了,最低得把炕燒得熱乎的啊,只有孩子自己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發愣,身邊的桌子上放著自己的書包,作業本甩在外頭,皺巴巴的,好幾處都能看到淚水曾經留下的痕跡。
灰暗的天空把僅有的一點光隔著塑料布透進來,空蕩蕩的屋子里只有桌椅整齊地排著,一個三歲大的小女孩孤零零地,偶爾傳來一點回聲,徐丹心里一緊,要說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禁不住鼻子一酸。
「寶貝,咱回家了。」說著話去抱孩子,才發現孩子的眼角有許多眵目糊,不用說,這一天沒少哭。
一下子見到媽媽,哇的一聲又哭了起來,可是嗓子早已經沙啞,隱隱有了破鑼的感覺。
徐丹沒有管正在跑過來的幼兒園老師的解釋,抱起孩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去很遠才想起來自己也是老師——說起來是同行,應該可以理解吧,但是內心深處真的不願意原諒對自己家孩子的態度。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吧」,徐丹輕聲告訴自己。
可是第三天就不好辦了。江上平負責四個班級的物理課,以往都是上午有課或下午有課,很容易串。可是今天江上平是上午、下午、晚上都有課,很難串——難道你還能把別人的早上一、二節串成下午的七八節?
可是看江瑛的架勢,炎癥一直沒消,針還得打;徐丹這幾天是搭順風車去,免不了有走一段可能,下班也是如此,有時候回來得較晚。
車還得自己騎,暫時不能給徐丹,江上平已經決定了怎麼辦。
早晨到學校點了個卯後,江上平請過假就騎上車接孩子奔醫院了。偏偏今天患者多得很,都在排隊。江上平幾次欲插隊,想了好幾想還是放棄了——為人師者做不到遵守秩序還能期望別人做到嗎?
等到孩子扎好針,大約學校的第二節課應該已經上了,第三節自己是有課的。
出去轉了一圈,在一家的院子邊上掰了一截帶杈的小木棍,把吊瓶掛上,一手舉著吊瓶,一手抱著孩子走到摩托車前。單腳支地坐在車上,把孩子面對自己放好,再一次用上衣把孩子包起,把剛才掖到褲腰帶上的吊瓶棍拿下來,斜著插到系緊的衣袖里,又用別人剩余的輸液管斜肩在胸前系了一道。
現在的樣子,儼然一個解放前高級軍官,腰帶、背槍,就是寒酸了一點。
試了試還算穩當,江上平一腳就踹著了車,把孩子帶得一晃,就直奔學校而去。
江上平在門衛處沒有停車,剛進院就听到值班老師在沖著自己的背影喊什麼,這些聲音混在轟鳴的摩托車聲音里就隨風飄走了。遠遠地看到辦公室門前幾個老師在那站著,越來越近越發現他們在沖著自己指手畫腳。
「你這是在干什麼,這可是大活人,你就這麼一綁?」一個中年女教師大步走過來一邊接孩子一邊跟江上平大喊,比孩子他媽還生氣呢,「這要是急剎車把孩子摔了,哭你都找不到調。」
「哪有你這狠心的爹。」
「你以為你是從上甘嶺才下來啊,打扮得那出。」
「唉,兩口子都上班可苦了孩子……」
大家七嘴八舌地批評著江上平,江瑛一下子小臉抽抽著要哭,大約以為這麼多人在欺負她爸爸呢。
幾個人抱孩子的、舉吊瓶的,把孩子送進辦公室,看著江上平從衣兜里掏出另外兩個冰涼的吊瓶,都傻眼了——這得打到什麼時候啊。
「一會有課是吧?」剛才批評江上平的那位中年女教師,正抱著江瑛在自己腿上。
「嗯。」江上平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我沒有,孩子交給我吧。」一邊說著話一邊模著孩子凍得通紅的臉蛋,「這孩子跟我還挺近面。」
只好如此了。
下課鈴聲響了,跟孩子解釋了幾句江上平就拿起教案、課本、實驗器材去班級了,臨出門偷偷地回頭瞅了一眼,孩子沒有找他。
上完課回來,正在打最後一個大瓶了。這要是按照自己的設計,吊瓶高高掛、小孩低低坐,應該都打完了。
剛才抱孩子的駱老師有課了,孩子必須自己安排了,別的人她也不跟啊。
抱著孩子提前進入班級,早有學生給覓了個靠窗口的好位置擺好了桌椅,跑去和別人擠一張椅子了——多好的學生啊。
「老師,她打完針了。」課講到一半有學生提醒,唉,沒辦法,有一半的學生心思沒在課堂上,都在這孩子身上呢。
急躁的過去拔了針,小聲告訴孩子自己按著針口,可是那麼大點的孩子那臉得住啊,一會就順著手流血了。
「老師,她手出血了。」不知道又是誰喊了一聲,孩子正扁著小嘴向自己走來。
給孩子按著針口,好不容易不出血了,接著講吧,她又走一步跟一步。急得江上平一瞪她,憋屈了很久的孩子再也控制不住哭出了聲。
「難道要想自己上小學的時候那樣允許孩子在課堂哭嗎?」江上平恨恨地問自己,打開門把孩子拉到窗下,關上了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