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廝殺,匈奴大軍潰逃,迦昱靡率領著烏孫大軍行至峽道處,處處可見匈奴人丟棄的兵甲。
「迦昱靡大人!」一名開路的將領忽然調轉了馬頭往迦昱靡這靠近。
「什麼事?」迦昱微微斂眉,抬起一只手示意兵馬停下來。
「再往下走,地形對我們很不利,這里路面狹窄,兩側又都是山道,我們很容易遭到埋伏,若是遭到埋伏,這里的地形不容許我們即使應對。迦昱靡大人,您看……」
祁連雖是一道天神賜予烏孫的天然屏障,其易守難攻之處便在于山勢險峻,多峽谷懸崖,溝壑縱橫。匈奴人欲通過祁連,必經這樣險峻陡峭的地勢,峽谷之間只容兩馬並列而過,等到匈奴大軍完全通過祁連之時,前方的兵馬早已被烏孫人覆滅,而後方又無法及時支援。正因為天意難改,數百年來,祁連才一直是烏孫人最堅硬的遁甲,匈奴日益強大,疆土日益擴張,卻跨不過區區一道祁連。
如今迦昱靡想要帥軍通過這道綿延數百里的峽谷也同樣如此,一次只可通過兩匹馬,一旦遭到埋伏,進退皆難。
一路上只見到匈奴人丟棄的鎧甲,走了那麼久卻都沒遇到匈奴的人,迦昱靡開始擔心這只是一個圈套。
迦昱靡擰緊了眉頭,似乎正在做一個艱難的抉擇,峽道之堅硬,就是用火藥也無法撼動分毫,若是繞道而行,乘勝追擊又有何意義?
思量再三,迦昱靡到底是個謹慎的人,只覺得情況相當地不對勁,他沉聲道︰「退避!」
「殺呀!」
「迦昱靡大人……」
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下一秒,峽道兩側塵土翻滾,祁連深處忽然響起了轟隆隆的巨鳴聲,震耳欲聾,巨石從上翻滾而下,牽一發而動全身,腳下的地面都隱隱約約在振動著,霎時間只覺得地動山搖,整座山體都在搖晃著,震天動地的嘶喊聲從兩側響起。
除了從小馬駒開始時就跟隨著迦昱靡身經過百戰又膽識過人的戰馬之外,將士們坐下的馬兒幾乎都恐慌地嘶叫成一片,他們狠狠地勒著韁繩,才沒讓這些戰馬暴走。
黑壓壓的烏孫人從四周冒了出來,將他們團團圍住,但又並不敢靠近,畢竟在祁連山中,烏孫人顯然比匈奴人更佔優勢。
迦昱靡有些懊惱,或許他應該早些發現才對,殘暴的匈奴人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敗退,只是在祁連開戰,對他們來說並不佔優勢,正是因為這樣,他才完全忽略了匈奴人會選擇埋伏在祁連的可能。
但即便如此,這些匈奴人只要發起狠來,也足夠讓被困在峽谷中間的烏孫大軍受到慘重的折損。
原本就好勝心強的烏孫將士們見到了這麼多的匈奴人冒了出來,頓時也開始騷動起來。
既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迦昱靡緊皺著的眉緩緩地舒展開來,整個人反倒都放松下來了,他微微眯了眯眼楮自己那雙狹長的桃花眼,笑了起來,這一笑,當真是風流倜儻,比桃花還美上三分,但說出口的話卻是那樣氣勢凜凜,振奮人心︰「所有我烏孫的子民听令!匈奴狗既然自己送上門了,兄弟們便不必費勁找他們出來。妄圖虜我烏孫公主,辱我烏孫顏面,覬覦我烏孫疆土,烏孫的勇士們,還等什麼,拔出你們的佩刀,砍下匈奴狗的頭顱,為烏孫而戰!」
「為烏孫而戰!為烏孫而戰!為烏孫而戰!」
一聲一聲的呼喊聲像巨浪一樣蓋了過去,整座峽谷都在重復回響著,驚天動地!
「殺呀!」
「殺呀!」
黑壓壓的匈奴人從兩側沖了下來,雀躍欲試的烏孫將士也紛紛拔出了刀沖了上去,黑色和紅色兩股浪潮廝殺到了一起,場面壯觀無比,狹小的山道眨眼間就已經躺滿了數不勝數的尸體。
一道高峰之上,一抹縴塵不染的白色身影靜靜地坐在那,他英俊的面容上是一片淡漠,漆黑的瞳仁倒影這狹道之中廝殺的兩軍將士。山風夾道,卷起他垂墜而下的寬大衣擺,美麗的黑發也隨著騰起又垂墜,而他始終神情不變,溫潤又漠然,如遺世而獨立的神仙,卻又冷漠得讓人有一絲心寒。
「殿下,您果然料事如神。烏孫迦昱靡果然來了!」站在容祁身側的是堪言,堪言看著底下廝殺得正激烈的場面,渾身熱血都在往上涌,恨不得也能拔出自己的刀下去殺兩把。
「自古兩國交鋒,皆踩踏萬丈白骨。」容祁淡淡挑唇,似乎笑了笑,但墨玉一般的眼底卻始終沉靜如水,沒有一絲波瀾起伏,嘴角的那抹笑,反倒多了一絲憐憫。
堪言正興奮,激動得很︰「那個叫迦昱靡的家伙,還真有兩下子!殺得漂亮!老子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值得交手的人了,沒想到還是個年輕人!烏孫昆莫那老頭還真生了個好兒子!可惜了可惜了,這麼個人,今天就要有去無回了!這家伙要不是烏孫皇子,我堪言非和他拜個把子不可!」
就在此時,一匹烈性極強的高大黑馬忽然莽莽撞撞地從狹道狹口沖來,馬上的人幾乎被甩得在半空中亂飛,此人正是玉蠻!
玉蠻嚇得臉都鐵青了,整個已經離了馬背,只能靠著死死揪住馬兒脖子上的鬃毛才勉強讓自己沒有被甩下去。那匹馬馬背上沒有上鞍,加之又被玉蠻揪著鬃毛,疼得到處亂撞,只恨不得把背上的那個野蠻人甩下去才好,馬越沖,玉蠻就揪得越緊,揪得越緊,那匹馬就疼得更加橫沖直撞,一路上甚至都把兩側岩壁的數干撞得都盡數折斷。
「哇啊!不要甩不要甩!唔!啊啊啊!我要掉下去了!啊!疼疼疼疼疼!嗚!啊!」
「嘶……」
一人一馬橫沖直撞而來,驚恐的尖叫聲和馬兒痛苦的嘶吼聲忽然之間夾雜在了驚天動地的廝殺聲中,偶爾斷飛的刀身驚險地從玉蠻腦袋頂擦過,所經之處隨時可以看見有人斷胳膊斷腦袋地倒下扔飛,一片血腥。
容祁忽然面色一變,一直淡漠得毫無焦距的目光忽然一凝,集中在了那道在馬背上橫沖直撞的莽撞身影之上。
容祁心念一動,掌心忽然用力,身子也微微挺起,似乎想要運氣從這麼高的地方飛掠而下,將那魯莽的丫頭從發狂的馬背上撈下來。幸虧及時發現容祁意圖的堪言鐵青著臉阻止了他,氣得都忘了尊卑之分︰「殿下!你不要命了!下面是刀劍無言啊!況且你還……」
堪言忽然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硬生生地把後面未說出口的「有腿疾」三個字給咽了回去,一時有些無措。
容祁一心一意只緊張地望著那道讓他操心的小身影,似乎完全沒有听到堪言的話。而此時的玉蠻卻在廝殺的人群之中看到了那道意氣風發的年輕身影,原本被嚇得鐵青的臉上忽然欣喜地露出了生動無比的表情︰「昱哥……迦昱!迦昱!」
刀起,腥臭的血水濺到了迦昱臉上,他有些不耐煩地抹了一把臉,陡然之間卻恍惚听到了玉蠻清脆又焦急的聲音,迦昱靡頓了頓,臉上有一股難以置信的表情,隨即是欣喜,狂烈的欣喜取代了他年輕桀驁的面龐上盛滿的怒氣和不耐煩,轉過身來,便見到駕著馬朝自己這個方向奔來的玉蠻。
顯然玉蠻的馬術生疏得很,生疏得連那匹馬都不願意听玉蠻的使喚,恨不得能夠把她甩得越慘越好。
「危險!」
迦昱靡臉上揚起的笑也因為差點跌下馬的玉蠻而消失無蹤,大呼了一聲,玉蠻已經「啊啊啊」驚慌失措地大聲叫著從半空中飛降而來。
是的,是飛降,馬兒踏石躍起,直接在半空中把玉蠻給甩了出去,玉蠻手里仍抓著好幾縷棕色的毛發……
迦昱靡連忙一踢馬肚奪了上去,在半空中把玉蠻給救了下來,待到安全時,兩個人都嚇得面色不甚好看。
還是沒心沒肺的玉蠻率先反應了過來,緊張地拽住了迦昱靡的衣襟,力氣大得連迦昱靡都險些沒能穩住自己︰「迦昱迦昱!不要再打了,快撤退啊!」
「玉蠻,你在胡說什麼?你怎麼會在這里?既然你在這里,銀翹那丫頭的處境想必也差不到哪去了。」迦昱一面橫刀面不改色砍下攻來之人的腦袋一面卻談笑風生般笑吟吟地彎起了狹長的桃花眼望著已經隔了許久不曾見到的玉蠻。
「銀翹她……」玉蠻的喉嚨忽然堵了堵,臉上的焦急之色更甚,連忙改口︰「你別管你別管!反正趕緊撤退!這是圈套,圈套啊!一直打下去,會死掉的!」
玉蠻腦袋里回響著銀翹對自己說過的話,心里是一陣酸澀一陣難受一陣焦急,五味雜陳。
容祁他……真的是以她和銀翹為質,才誘得迦昱攻來嗎……要將他們困于此……
他對自己那麼好,明明答應過她要幫她久出銀翹的,真的……真的……真的只是以她為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