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攻下祁連本就是天方夜譚。即使匈奴此次在峽道埋伏,也不可能真的能勝烏孫大軍。容祁此次所布的一切,不過是沖著烏孫皇子迦昱靡一人罷了。
烏孫昆莫膝下子嗣眾多,卻多為紈褲無能之徒,唯一有雄才偉略的也只有迦昱靡這一位皇子罷了。此前墨折虜下烏孫公主,其中或許有一些別的原因,但不可否認,墨折雖殘暴,卻也並非意氣用事之人。只是烏孫昆莫再疼愛這個公主,也不及這一位未來儲君對他的重要性。烏孫昆莫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公主出兵發難,但倘若迦昱靡落入了匈奴手中,那就相當于整個烏孫都處于匈奴的股掌之間。
但令容祁沒有想到的是,玉蠻竟會在這時候出現在這里……
看著跌跌撞撞駕馬而來的玉蠻一心一意只奔著那年輕而意氣風發的烏孫皇子而去,她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的生動,眼里的焦急又是為了誰……
容祁幾乎要奮不顧身躍起救下被馬甩下去的玉蠻,然而此刻,他卻是緩緩地收起了手中凝聚的真氣,眼神黯然,臉色忽然間變得蒼白起來……
「你不相信我說的嗎?」玉蠻上氣不接下氣,焦急著追問著並沒有馬上下令撤軍的迦昱靡。
迦昱靡皺了皺眉,似乎真的在認真思索玉蠻的話,他看了眼峽谷上方那飛舞的匈奴圖騰一眼,高高插入泥土中的匈奴軍旗放肆而張揚,在其後,是尚未加入戰局在上方旁觀的匈奴的幾位將軍,而在他們中間的,是正執著韁繩冷漠看著這場廝殺的匈奴單于墨折。
黑色的斗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此刻斗篷微微下拉,隱約露出了陰翳的雙眼。
迦昱靡沉了沉臉色,當機立斷,立即單手掃落一名匈奴士兵,抓住馬的韁繩,將玉蠻從自己身前轉放到了那匹馬上,他認真地直視著玉蠻的眼楮,仔細叮囑道︰「听我的話,往這個方向一直跑,不要停下來,後面是我們的人,不要怕。」
說著,迦昱靡就要松開手,將韁繩塞入玉蠻手里。
玉蠻一慌,連忙問道︰「那你呢?」
見玉蠻如此關切地看著自己,迦昱靡心情大好,高高翹起唇角,自信滿滿︰「你這麼笨手笨腳,不給我添麻煩就不錯了。只管按我說的做,哪那麼多問題,我馬上就來。」
見烏孫有撤出之勢,一直冷漠觀局的墨折忽然嘴角一牽,嘲弄而又不屑地笑了︰「想走?哪那麼容易。」
墨折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立即有人在他手中遞上了一方弓箭。
弓箭反射著太陽的冷光,迦昱靡反應敏絕,微眯眼楮,抬起眼便見到了正對準他的森森箭端。
迦昱靡臉帶不屑,一雙桃花眼中滿是桀驁自負的笑意,懶懶散散地便隨意揮去了四面八方欲圖攻擊他之人,對于墨折的弓箭,他是壓根不放在眼里。
不料那執弓箭的殘酷君主忽然一笑,箭端一晃,挪了位置,對準的,竟然是玉蠻逃跑的方向……
「玉蠻!」迦昱靡似乎察覺到墨折的意圖了,他臉色一變,不再像剛才那般從容不屑,他的目光急切地轉向跌跌撞撞和身下馬兒較量的玉蠻絲毫沒有警覺心的背影,只覺得心頭一陣冰涼,連想都不曾多想,出手也暴力了許多,狠狠掃開周旁的人,狠狠一踢馬肚,連忙往玉蠻那個方向奪去……
平日玉蠻最是敏絕了,但那僅限于在陸地的情況下。此刻玉蠻正絞盡腦汁和一點都不听使喚的馬斗智斗勇,哪里能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
咻……
破風的聲音響起,是箭離了弦,冰冷的箭端擦破空氣直奔玉蠻的背心而來。
「玉蠻!」迦昱靡極盡全力地朝玉蠻那飛去,速度卻遠不及擦出的利箭快,他手中無弓箭,血肉之軀又豈能追得上這利箭的速度。
玉蠻听到了迦昱靡的聲音,手忙腳亂又不明所以地跟著馬在顛簸著,匆匆忙忙想要回頭望去……
咻……
又是一聲破風之聲,這一支利箭竟然是從截然不同的方向而來的,兩箭皆朝著玉蠻的方向而去,卻在還沒追上玉蠻的半空中相遇,嘩的一聲,攔腰折斷,化解了攻勢,頹然落地。
此刻的迦昱靡因一心向著玉蠻,竟一時將自己的背部暴露給了敵人,很顯然,墨折沖著玉蠻而去的那支箭根本不是主要目的,箭矢剛出,他便又搭上了新的一支箭,刷地一下直沖著迦昱靡背後心髒的位置直去。
聲東擊西……
迦昱靡反應過來時,早已來不及控制自己身下的馬勢,只能本能地側身躲避,但還是躲不過攻勢迅猛的利箭。
裂帛肉綻,左肩處一陣刺骨鑽心,竟被利箭貫穿了過去。迦昱靡身形一晃,冷汗紛紛一下啊從額際冒出,附近的烏孫將士見自己的迦昱靡大人受傷了,皆面色一變,發了狂一樣殺了上來,扶住搖搖欲墜的迦昱靡︰「迦昱靡大人!」
「箭上粹了毒!」
「撤退!撤退!」
「我不要緊。」迦昱靡搖了搖頭,低喘著氣,所能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抬頭看一看方才明顯是為了救玉蠻而發出的那支箭的主人,迦昱靡被人扶起,眼楮卻始終望著那個方向。
一身素淨白袍的容祁坐在輪椅上,臉色微白,身旁的堪言接過弓,容祁立即手指蜷握成拳抵在唇邊,低低咳了起來,目光卻一刻也不曾離開玉蠻的方向。
與此同時,玉蠻一聲驚呼跌下了馬,刷刷刷,三柄刀刃立即架在了玉蠻脖子上。
玉蠻僵硬著身子
迦昱靡當即皺眉,身子一動,受傷之處卻已經劇烈地牽扯起來,四肢開始發麻,甚至連自己的佩刀都無法拿起了。
「迦昱靡大人……」
迦昱緊皺著眉頭,他的眼光素來刁鑽,只是一眼,迦昱靡卻知道那個男人緊張玉蠻的安危,若是硬闖,抓住玉蠻的那些匈奴人就不一定能保證玉蠻的安全了。
良久,他終于啞著聲音,憤然下令︰「撤退!」
……
烏孫人忽然撤退,匈奴布軍多日,功虧一簣。
玉蠻被人押了回來,沒有戴上手銬腳鐐,也沒有受到粗暴的對待,她還是被人送回了那座寬大溫暖的主帳,每日有人送水送食物給她,但帳外卻多了每日看守的士兵,限制了她的自由。
這座大帳就像一座牢籠,卻又像一座現在唯一能夠為她遮蔽風雨的屏障,玉蠻就是再沒心沒肺,她也知道現在的自己不再是將士們口中的「玉蠻兄弟」,若不是軍令如山,或許他們就不僅僅是對她視而不見,在經過帳門前冷言冷語地奚落一句「沒想到我們中間出了個白眼狼」,他們恨不得能夠將她這個叛徒千刀萬剮,用手銬腳鐐銬住。
可是她保護不了銀翹,怎麼能明明知道這是一個圈套的情況下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又像對付銀翹一樣欺負迦昱呢?!玉蠻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這麼生氣,該生氣的是她啊!她會在這里,只是因為容祁答應過她會幫她救出銀翹的。可是容祁不僅沒有幫她救出銀翹,讓銀翹被墨折那個大壞蛋這樣欺負,他還沒有告訴她,他要對付的是迦昱啊!
如果不是她與銀翹的關系,迦昱靡那麼聰明的人,又怎麼會這麼沖動差點中了他們的全套呢!容祁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外頭的火把發出 里啪啦的火星子爆裂聲,和這些日子一樣,食物被送來了,送食物來的士兵連看都不看玉蠻一眼,將東西放下就走。
「我不吃!」
那名士兵似乎早已習慣了玉蠻每日都要拒絕食物,玉蠻既然說不吃了,那士兵冷哼了聲,連眼也不抬,將剛放下的食物又原封不動地提了出去。
「又不肯吃?」
看守的兩名將士見食物又原封不動地被提出來了,不以為然地問了句。
「里面那位,還真忘了自己的身份。不吃拉倒,難不成還要我們兄弟幾個求著她吃?」
「真可惜了,要不是她,也不會讓我們這一回撲了個空,功虧一簣,枉死了多少兄弟。」
「不過那位迦昱靡雖然僥幸躲過了這一回,情況卻也好不到哪去。听聞他中了我們單于大人一箭,箭上之毒百年難得一見,探子說,烏孫那邊進進出出了不知多少大夫,看樣子也是凶多吉少。」
「若不是殿下下令不準刁難,做俘虜的,還容得她頭頂能遮風避雨,我們兄弟在外徹夜看守?」
「不吃便罷了,餓死了可怨不得我。糧草珍貴,她不吃,兄弟們吃!」
「殿……殿下……」
談話的聲音戛然而止,三人皆是一愣,渾身一顫,連忙行禮,面色難看。
堪言推著容祁停了下來,見自家殿下微微擰眉,便知這幾個多嘴的小兔崽子惹自家殿下不快樂,堪言當即橫眉瞪眼,張口便要訓話,卻被容祁微微抬起一只手阻止了。
堪言張了張嘴,又默默地閉了回去。
那丫頭的事……若論痛心,誰又能及得上殿下一人呢……
「你們退下吧。」容祁垂下眼簾,火光在他身後映照,卻無法融化他臉上的淡漠分毫。
「這……」兩名守衛士兵有些為難了,怎麼說里面那位就算稱不上細作,也是一個俘虜,單于大人有令看守,他們又豈敢違命?
「退下。」容祁的聲音平平靜靜地,不慍不怒,卻驟然間威嚴鼎盛,那淡淡的漠然的壓迫感,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退下吧,還要殿下說第三遍嗎?」堪言朝那木訥的二人擠眉弄眼,二位守將包括那名送飯的小士兵見了,也立即顫顫巍巍地爬起就往旁側退了下去,不再敢輕易多嘴。
此刻的容祁殿下,看似和平是一樣溫潤沉靜,卻明顯是一團生人勿近的寒冰,那塊寒冰中有幽藍色的冰火在躍動著,讓人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