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明日吧。」不知何故,迦昱忽然改了口,從他的眼楮里,玉蠻看到的是她無論如何也看不懂的東西,好似有些不安,有些灼熱,又有些桀驁︰「玉蠻,我一刻也不想再等了,明日春祭之上,我便要向我們烏孫的子民昭告,我迦昱靡的妻子,便是你。」
玉蠻呆住了,仰著腦袋怔怔地望著迦昱,迦昱笑了笑,眼神忽然溫柔了下來,嘴角的那抹笑容卻不再似平日那般如朝陽耀眼,他低頭看著玉蠻的臉,深深的情思像一簇簇蔓延撐開的花蕾,牽動著心窩的一陣莫名情緒,一朵雪花飄落了下來,輕輕地落在玉蠻的臉頰,冰冰的,涼涼的。
迦昱緩緩抬起一只手,撫模玉蠻的臉龐,溫暖的指月復輕輕拂去玉蠻臉上化成水的雪花,然後低下頭,吻落在她的嘴角,然後是唇。
輕柔的,細細的,輾轉纏綿。
濕潤的暖意和雪花落下的冰涼截然不同,玉蠻的眼楮簌然睜大,瞳孔也因受到驚嚇而驟然縮緊,嘴唇顫顫地僵住了,眼前一片模糊,腦袋里閃過的一幕幕竟然是容祁那一雙墨玉一般的瞳孔,淡薄的唇,與滾燙炙熱的唇齒廝磨。
忽然間,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顛倒,毀滅了,就連自己的思想都不能由自己控制,那個黑暗的洞穴里,分明是如此淡漠溫雅的容祁也是用這般溫柔的眼神望著她,但他的眼中藏著讓人心涼的絕望和悲傷,此刻唇上的觸感是如此溫柔,小心翼翼地,生怕驚擾了她,可她現在滿腦子竟都是那一夜澀疼的帶著怨惱的咬嗜。
玉蠻忽覺心里一空,濕潤的液體從眼角里落下,滑過臉頰,燙得很,她好像瞬間被燙到了一般,驟然驚醒過來,下意識地將迦昱一推,眼里充滿了驚慌和無措,怎麼了,為什麼心里會這麼難過,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很大很大的錯事,這樣的難過,好像有人也經歷過,甚至比她此刻還要難過,還要悲傷,可是她卻找不到悲傷的理由。
「玉蠻……」迦昱聲音一啞,嘴角噙著一抹苦笑,好似看穿了什麼,又好似什麼也沒看穿,很快,他的嘴角一揚,又是令所有女子都著迷的迦昱靡大人了,英俊桀驁,還有一雙迷惑人心的桃花眼︰「你這家伙,真是煞風景。真傷腦筋,沒有人教過你什麼叫談情說愛嗎?只是親親,我又不吃了你。」
「迦昱,我……」玉蠻飛速地胡亂地往自己臉上一抹,愧疚極了,雖然迦昱現在仍和平日一樣笑起來的時候讓女人都汗顏,但玉蠻還是能察覺到那一瞬迦昱臉上的失望,是因為自己推開了他才不高興的吧?
玉蠻對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從來沒有人教過她要怎樣辨別別人臉上的笑不是因為心里真的高興,別人難過的時候也不會讓人看出來,人真的好奇怪,他們狼不高興的時候就把耳朵豎起來,齜出尖銳的牙,高興的時候,就用脖子上的絨毛蹭對方,可人卻太復雜了,為什麼不能高興就笑,不高興就哭呢,就像她從來沒有看懂過容祁一樣……又是容祁,怎麼明明在想迦昱的事,卻又扯上了容祁……
玉蠻搖了搖腦袋,想要讓自己清醒一些。
看玉蠻搖腦袋搖得用力,迦昱生怕她要把自己的腦袋給搖掉了,連忙用一只手搭在了玉蠻的腦袋上,就像拎一個大西瓜一樣。
短短大半年,迦昱卻好像又高大了不少,站在玉蠻面前,手掌也是大大的,用一只手按住她的腦袋簡直是輕松極了的一件事。
玉蠻被按住了腦袋,一眨一眨著眼楮,望著迦昱,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再搖就要斷了。」迦昱似笑非笑地嘆了口氣,好像真的拿她沒辦法。迦昱的心思不比容祁那般深沉,可玉蠻實在是太過笨拙了,此刻即使是迦昱,她也再不能捕捉到迦昱的半分真實心情了。
玉蠻緊緊盯著迦昱英俊的年輕面龐,兩個人就維持著這個姿勢,迦昱站在玉蠻面前,一只手按著玉蠻的腦袋,看起來十分滑稽,好在周遭的侍從不知從何時開始就已經通通退避了,無人靠近。
迦昱笑了︰「看你的樣子,是要後悔了?」
玉蠻像被打了一巴掌一樣,吧嗒吧嗒地又使勁搖起腦袋了,急于表明︰「沒有,我沒有!」
怎麼會呢,她從小就像這要嫁給昱哥哥的啊。只是現在的她長大了,她的昱哥哥也長大了,她在他面前再也不能像小時候一樣昱哥哥昱哥哥地喚他罷了。
可她怎麼會反悔呢,從小就想做的事啊,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迦昱靡大人。」
一名看起來是迦昱親衛的侍從大概也是看好了時機才敢上來,低聲附在迦昱耳邊說了些什麼,迦昱點了點頭,轉而看向玉蠻,大手用力在玉蠻腦袋上胡亂揉了一通,把玉蠻的頭發揉了個亂七八糟,笑道︰「記得我剛才說的話,好好睡一覺,明日天不亮就得開始忙了,到時會有專司祭奠的婆婆來為你更衣洗禮,今夜我們不能再見,明日春祭上才能見面。」
「更衣洗禮?」
玉蠻知道,他們西域大國雖不像中原漢國那樣總是有一大堆繁文縟節,可是對待祭奠和婚嫁這樣的大事都是十分莊重的,她曾看到過烏孫的女子嫁人時的模樣,彩色的華服穿在身上,璀璨的寶石瓖嵌在配飾里,連耳環都重得好像要把耳朵都給扯下來了,這些和漢人比起來啊,一點也沒簡單到哪里去。
可迦昱說明日……從來沒有人來為她量過尺寸,也沒有人要說做衣衫啊……
好似看穿了玉蠻的疑惑,迦昱意味深長地眯了眯眼楮,並未告訴她這件嫁衣可早已耗時兩三個月了,回到赤谷城的這幾個月以來他雖總是在為冬災的事忙碌,但也總不了要操心操心嫁衣的進度,畢竟婚嫁之事,在他們草原,可是一件極其隆重的事,況且,這是要嫁給他迦昱靡的女人,沒有任何事能比她的事更重要了。
「要知道,一直到明日見到你之前,我也好過不到哪去,只怕要將我忙個心力交瘁不可,但一切總會值得的,我很期待在祭奠上看到你站在我的身邊,你打扮起來的樣子,一定不像現在這樣丑。」
丑?
迦昱笑眯眯地放開了來不及惱怒的玉蠻,好似真的像他所說的,要忙個四腳朝天的樣子,又囑咐了玉蠻幾句才匆匆離去。
……
今夜無眠,玉蠻睜著黑漆漆的眼楮,就這麼熬過了好幾個時辰,天還漆黑一片,就果真如迦昱所說,司祭奠的女官領著十幾個侍女來了,繞著她忙上忙下,嘴里念著就是玉蠻也听不懂的古老的烏孫語,從洗禮到沐浴更衣,再到梳妝上配飾,玉蠻卻難得乖巧,就連她最怕的沐浴也沒有出任何岔子,全程都一聲不吭,茫茫然然,失了魂一般任由她們折騰著。
天還是未亮,但由于傳聞中玉蠻是個極其不配合的人,所以女官和侍女們都特意來早了一個時辰,以至于玉蠻出人意料的配合使得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外面的天仍然是暗暗的,甚至連黎明都不算。
門口處忽然出現了一道讓玉蠻熟悉的影子,她由一名侍女攙扶著,竟是許久未見的銀翹,她的手里抱著手爐,眼窩深深地凹陷,眼楮也不再似從前那般明媚,許是天寒的緣故,她的衣服穿得極厚,看起來還顯得有些臃腫。
玉蠻一愣,眼楮忽然間恢復了神采,刷地一下要站起來,旁人連忙把她給按了回去,玉蠻仍是抑制不住心中見到銀翹的欣喜︰「銀翹銀翹!你終于不生我的氣,願意見我了麼?」
「公主。」侍女們紛紛向銀翹行禮,畢竟銀翹公主從前的飛揚跋扈可是出了名的。
「你們都退下吧,我陪著玉蠻。」
「這……」侍女們有些為難。
銀翹皺了皺眉,她的臉色雖然不大好,看起來精神不佳,但皺起眉來,還是讓人想到了她從前的搗蛋本事,不禁膽寒,便不敢再忤逆,連忙退了下去。
銀翹又退了跟在自己身邊的侍女,屋子里這才只剩下這年輕卻又一同經歷過成長的二人。
看著玉蠻打扮後的模樣,唇兒殷紅,艷麗的華服穿在她身上,和她清秀的面龐有些格格不入,可又讓人羨慕,因為打扮起來的玉蠻,無論怎樣的華美服飾,都掩蓋不住本該屬于她的天真率性。
「真好看。」銀翹笑了,眼里是由衷的高興,畢竟她最好的朋友,要嫁給她最尊敬的哥哥了啊。
沒了看管住自己的人,玉蠻才不管會不會弄壞了好不容易打扮好的模樣,欣喜地上前拉住了銀翹的手,眼眶卻又有些微紅,似乎是怪銀翹這些日子都不願意見她。
見玉蠻紅了眼眶,銀翹的身上也出現了些久違的嬌俏,她將大斗篷月兌了,這下玉蠻才看清,原來銀翹並不是穿厚了衣服,而是真的臃腫了不少,尤其是已經開始上隆的小月復……
玉蠻睜大了眼楮,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既吃驚又憤怒。
反倒銀翹卻不以為意,和最單純的少女時光認識的朋友在一起,好像一切也都回到了最單純的時候,她拉過玉蠻的手,只是說道︰「在我們烏孫,女兒家出嫁的前夜,是不能和丈夫見面的,陪在她身邊的是自己最好最好的朋友。玉蠻,今夜我本該早些來的……以前我也不是不願意見你,我也有好些時間沒有見到任何人了,就連迦昱靡哥哥我也是不見的。」
畢竟烏孫的子民不會知道,他們的銀翹公主,早已不是昔日的銀翹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