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舉殿試後的第三天,朝廷張貼了紅榜,一甲頭名狀元︰牛之牧。
當這個消息傳封侍郎府時,裴清荷自然是驚喜過望,而更驚訝的是裴思謙,他知道自家這位前任總管很穩重可靠,也相當有能力,可是他萬萬想不到牛之牧居然真的能如此出人頭地……
裴思謙的心情很復雜,甚至覺得有點惱怒,因為他雖然也是文科進士,卻只是二甲出身,排名還相當後面,是二甲第五十七名,簡直不能與牛之牧比。
牛之牧從他的府邸出來,能夠考上武狀元,他本來應該是臉上增光,與有榮焉的,結果他反而小心眼地嫉妒起自己的總管,覺得自己和牛之牧一比,反而變得無能。
而裴清蓮的反應就更有趣了,她自從被父親責罰之後,就算傷養好了,也一直沒精打彩的,覺得生活無趣至極,如今听說牛之牧居然考中了武狀元,之後還要參加皇宮舉辦的瓊林宴,真正是「一登龍門,身價百倍」,這讓裴清蓮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她真的不明白,裴清荷這個鄉下傻妞的運氣怎麼就這麼好?明明是她與自家的奴僕不干不淨有私情,爹爹就算知道了也不懲罰她,而現在那下賤的奴僕居然還搖身一變成了武狀元?老天爺是瞎了眼吧?
裴清荷事事順心,看看她自己呢?心儀的男子不僅成了謀逆主犯,而且居然還有私生子女,就算她顧念自己對他的一腔柔情無處可寄,所以想為他撫養這對孩子,孩子卻也被別人搶走,自己還差點被父親打死。
同樣是選男人,為什麼她和裴清荷之間就差這麼多?
裴清蓮郁悶得要死,有心想做點壞事,又被父親派來的丫鬟婆子們盯得死死的,根本什麼也做不成。
張榜後的第二天,裴清蓮依然郁悶地待在自己的閨房里,無聊地繡著花。
這時她的大丫鬟翡翠喜孜孜地從外面進來道︰「小姐,今天咱們府里可熱鬧了,有官媒登門提親了呢。」
裴清蓮抬眼看了看她,不悅地說:「是牛之牧請來的吧?剛做了狀元,再做新郎,雙喜臨門,他可春風得意得很了。」
翡翠道︰「小姐這回可猜錯了喔,官媒上門不是為大小姐而來,而是為小姐您呢。」
「嗯?」裴清蓮疑惑地停下了手中的繡活,問:「又是為哪家的庶子來提親的吧?」
因為長幼有序,嫡庶有別,在裴清荷未訂親之前,裴清蓮也一直遲遲不能訂親,所以柳氏和裴清蓮心里都有些怨恨裴清荷。
以前也曾有人有意與裴清蓮說親,卻都是一些普通官宦人家的庶子,就算偶有一兩個嫡子,也多是破落戶,讓心高氣傲的裴清蓮總是又氣又恨。
今天也來不了什麼讓人驚喜的人家吧?裴清蓮自己都有些自暴自棄地想。
翡翠卻歡天喜地道︰「小姐,您萬萬想不到,這次來提親的可真的是尊貴人家喔,而且是為他家的嫡長子說媒的呢。」
裴清蓮這才有點驚訝了,隨即問道︰「你別賣關子了,京城里的達官貴人咱們暗地里也是打探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你說的到底是哪家?」
「就是最近經常來咱們府里的那位忠國公府的世子爺啊,小姐!」翡翠真的開心死了,如果小姐能夠嫁入國公府,成為國公府里的世子夫人,那可比以前夢想的成為侯府世子夫人還要高貴呢,而她作為陪嫁丫鬟自然也會水漲船高,如果僥幸能夠成為世子的侍妾,將來也能穿金戴銀被人伺候了。
翡翠就更加討好地對裴清蓮說︰「上次小姐受傷,還是這位仇公子出手相助,為小姐解決了那對孩子的大麻煩,而且也是他命人請來孫太醫,用了孫太醫的獨家秘藥,小姐的肌膚才沒有留下一點傷疤,這樣說起來,從那時候起,世子爺就對小姐青眼有加了吧?」
听了翡翠的話,裴清蓮卻不如她那樣歡天喜地,臉上的表情反而復雜莫測。
「小姐,怎麼了?難道您不高興嗎?」翡翠不解地問。
裴清蓮嘆了口氣,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將來的國公府夫人,這樣的身分地位,以前她連想都不敢想,說不心動是假的,可是仇正鸞那些傳言到底是真是假?他是不是真的有很多女人,是不是如命,是不是會虐待女人?如果是真的話,就算他貴為國公府世子,也算不得什麼理想的夫婿人選吧?
嫁?
不嫁?
裴清蓮此時陷入了兩難。
為了表面的風光與榮華富貴,她自然該嫁,沒有人會想到堂堂國公府世子會願意娶一個小小侍郎府的庶女,說起來還是她高攀呢,可是如果仇正鸞莫如外界傳言的那樣不堪,她嫁過去的痛苦日子,可想而知。
到底該怎麼選擇呢?
裴清蓮想了想,對翡翠說︰「雖然人家來提親了,可是老爺也未必會答應,你再去前面打探打探。」
翡翠應了聲,連忙又出去探听消息了。
這一次,翡翠出去的時間有點長,過了好久才回來。
回來時,臉上的表情有點古怪。
一直焦急等待,心情復雜不定的裴清蓮急忙問她︰「如何了?老爺可答應了?」
翡翠道︰「老爺沒有答應。」
裴清蓮的心猛然一沉,竟然覺得無比失望,「怎麼會這樣?」
翡翠道︰「老爺沒有答應,但也沒有回絕,他只說提親來得突然,他要好好考慮考慮,三天後再給國公府答復。」
翡翠接著又說︰「小妞,咱府上今天是真正熱鬧了,剛才又來了一位官媒,這次卻是為牛之牧向大小姐提親的了。」
裴清蓮「喔」了一聲。她其實早料到牛之牧既然已經中了武狀元,自然會迫不及待地要來提親了,這個時候他最是風光,不提親才是傻子呢。
翡翠眨了眨眼,做了個鬼臉,說︰「可是這次老爺好像很不高興呢,直接拒絕了這門親事。」
「啊?」裴清蓮驚訝了,她霍然站起身來,抓著翡翠的手問︰「真的?我爹真的拒絕了牛之牧的提親?」
翡翠點頭,「真的!真的!奴婢就是為了確認這個消息,才在前面耽擱了這麼長時間,現在兩家官媒都走了。」
裴清蓮先是大喜,隨後又若有所思。
她本來羨慕死了裴清荷,不想看到她順利嫁給牛之牧,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國公府世子居然向她本人提親了,她要再仔細斟酌斟酌。
翡翠說︰「奴婢不是很明白,牛總管現在成了武狀元,多好啊,如果成了侍郎府的女婿也算體面,為什麼老爺還不允許呢?國公府就更加尊貴了,老爺也是猶猶豫豫的,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女婿呢。」
裴清蓮想了想道︰「不行,我得去和我娘商量商量,一定要讓裴清荷嫁給牛之牧,只有她嫁了,我才能出嫁,這次我一定要風風光光地嫁進國公府,做更加風光體面的國公府世子夫人,以後我的身分地位可就比裴清荷貴重多了。小小的武狀元算什麼啊,頂多封個五品武官,但國公府可是超品!牛之牧就算頭發白了都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
三天後,裴思謙應允了國公府的提親,卻依然拒絕了牛之牧。
裴清荷在自己間房里不敢置信地看著紫焉,漂亮的眼楮瞪得大大的,問:「你說什麼?我爹要把我送入二皇子府,讓我去做側妃?」
紫鳶重重地點頭,「是裴總管特意派人傳來的口信,應該假不了。」
碧鳶也忍不住皺眉,「老爺這是在想什麼啊?他明知道小姐和牛總管兩情相悅,再說現在牛總管變成了武狀元,多榮耀啊。」
紫鳶道:「再榮耀也不能和皇子皇孫比,老爺如果一心想攀高枝,恐怕咱們也是無計可施。」
裴清荷冷著一張臉慢慢坐下,她的腦子里嗡嗡作響,也不知道是因為太氣了,還是因為絕望。
她一直覺得自己的父親雖然有許多缺點,但是對于親生子女多少還有點感情,卻沒想到他始終是那個官迷,依然要拿自己的子女做他升官發財的審碼。
裴清荷本想去和父親爭辯,勸他放棄這個荒唐的決定,可是一想父親最近越來越固執己見,干脆放棄了這個念頭。
她還是另外想想辦法吧。
裴思謙從牢里出來之後,本來是想老老實實做個純臣,可是他發現官員身處官場之中,根本無法獨善其身,尤其是他的兩個女兒居然都跟三皇子一系的人有牽連,這讓他覺得極不穩妥,他現在可不敢把寶只押在一邊。
而正巧,這時二皇子那邊有人悄悄來傳話,二皇子听說裴思謙的嫡長女裴清荷天姿國色,所以有意將她納為側妃,裴思謙幾乎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
二女兒嫁入國公府,算是三皇子一系。
大女兒嫁入二皇子府,自然是二皇子一系。
他身為老丈人,兩邊討好,以後不管是哪個皇子繼位登基,他都可以穩坐官場,天底下還有比他更幸福的官嗎?
至于牛之牧,裴思謙根本不想再見他,不過是個奴僕出身,就算再有能耐又能混到什麼地步呢?除非重新投胎,否則他這輩子都別妄想和人家皇子相提並論。
其實裴思謙多少也算為自己的大女兒著想,如果裴清蓮嫁入國公府,那麼身為嫡長女的裴清荷就不能比她嫁的差,否則日後姊妹倆恐怕難以相處,而且裴清荷嫁給牛之牧的話,也會被外人說三道四吧?
不管牛之牧現在身分如何,都無法改變他原來是裴府奴僕這個事實,千金大小姐嫁給自己原來的僕人,這話說出去該有多難听啊?
而且裴思謙也听說有位將軍之女似乎看上了牛之牧,牛之牧儀表堂堂,又是受三皇子重用的新貴武狀元,大丈夫何患無妻?
總而言之,為兩個女兒允下這兩門親事,是裴思謙自認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她們選擇的最好歸宿了。
他絕對是問心無愧。
東城,小院。
一向沉穩的牛之牧終于難得失去控制,木頭臉上出現了惱怒的神色,他對著悠哉品茗的仇正鸞怒道︰「你怎麼會看上裴清蓮那種女人?就算看上了她要提親,也提前和我打聲招呼吧?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仇正鸞不向裴家提親,裴思謙或許還不會心變得那麼大,重新變得野心勃勃,他可能還被天牢之災嚇得膽戰心驚,而牛之牧成了武狀元之後,他或許會真的考慮接納這位新貴成為自己的女婿。
只可惜,仇正鸞這位國公府世子搶在先,二皇子這位真正的龍子跟在後,先後向裴家提親,裴思謙的胃口一下子就被養刁了,再也看不上出身低微的牛之牧了。
「裴清蓮是哪種女人啊?我說老牛,你說話可要注意點喔,以後裴清蓮可就是我的親親娘子了,你可不許再陷害她。」仇正鸞不滿地駁斥道。
牛之牧郁悶極了,他狠狠瞪了仇正鸞一眼,說︰「裴清蓮是什麼心性,你多少也該了解些了,她絕對不是什麼好惹的姑娘,將來怕也不是賢妻良母。」
仇正鸞「哼」了兩聲,說:「真正的賢妻良母又豈能在那渾水一攤的國公府活下來?裴清蓮不是好惹的正好,我就看重她這一點。又陰狠又痴情,還傻兮兮的好控制,你說,還能有比她更匹配我的姑娘嗎?而且我那繼母巴不得我娶個身分低微的庶女呢。」
牛之牧想了想仇正鸞的家庭,妻妾成群無度的父親,口甜心毒的繼母,繼母所生的囂張跋扈弟弟,還有他房里被各色人等塞進來的侍妾通房丫鬟等等,豈止是一個亂字了得?
牛之牧嘆了口氣,隔了半天,又嘆口氣。
仇正鸞忍不住好笑,「我說老牛,裴思謙拒絕了你,想把清荷獻給二皇子,你不會真的就一點應對辦法都沒有,坐看他們成事吧?」
牛之牧再次狠瞪他一眼,說:「如果沒有你這種專扯後腿的朋友,我又怎麼會這麼倒霉?」
仇正鸞舉起茶杯掩飾自己的偷笑。
牛之牧枯坐了一會兒,木頭臉又恢復了面無表情,他淡淡地說︰「說到底,還是美色惹的禍,不是嗎?」
仇正鸞「唔」了一聲,若有所思。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六月底,國公府正式上門提親了。
而二皇子府納側妃也不是小事,因為側妃也要被登記在皇家玉牒上,所以要由禮部出面主持,裴思謙正好是禮部侍郎,按理說此事本該更願利,卻不知道為何禮部尚書遲遲沒有反應。
裴思謙約略知道點內幕,因為禮部尚書和三皇子走得很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要讓二皇子難堪。
此時京城里卻傳出了一個新流言,雖然大家都只是私底下悄悄地交頭接耳,卻止不住三人成虎。
大家都在說:二皇子縱欲,強搶民女,殘害幼女,太可怕了。
七月初一這天,老皇帝到皇後的寢宮過夜。
這兩位上了年紀的老夫妻已多年沒有過夫妻生活,但是皇帝還是經常來皇後這里,只是陪她說說話,皇帝也覺得舒服些。
俗話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只有自己的元配才能真正理解皇帝,幾十年如一日地支持他。
一起吃過晚飯後,兩人坐在涼爽的西閻里閑聊,先是說了些家常小事,比如哪位皇子快成年了,該單獨建府了,哪位公主該說婆家了,哪位小孫子又淘氣了等等。
皇帝的心情很好,謀逆案的陰影總算淡去了。
皇後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陛下,臣妾最近听到了一些宮外傳言,似乎有些不利于恆兒。」
玄恆,就是如今的二皇子。
「哦?」皇帝揚了揚眉,因為老邁而有些渾濁的雙眼卻精光一閃,現在他對每位皇子都分外敏戲,他說:「什麼傳言,你且說說。」
皇後斟酌了一下,說:「都不是些好話,臣妾也羞于啟齒,為了恆兒好,陛下還是親自派人杏三查吧,反正是和有關。」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說:「他還年輕,一時沉迷,也不算大過吧?」
皇後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道︰「陛下,您還是認真查一查吧,只是單純的沉迷還好,可是過度沉迷就不好了吧?歷史上多少因為荒廢朝政而導致敗國的例子?據說他以前還懂得遮掩,只是從民間搶些無權無勢的民女,而現在他的地位水漲船高了,就更為囂張,連那些官宦之家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兒也不放過,就臣妾所知,就有吏部員外郎秦家的女兒,兵部主事趙家的女兒,都察院周御史的女兒,太常寺鄭少卿的女兒,還有好幾家呢,臣妾都記不清了。」
皇帝原本還不以為然的表情逐漸消失了,他在乎的不是這些女兒,而是這些女兒的父親,吏部、兵部、都察院、太常寺……老二想做什麼?他現在就要迫不及待地籠絡大臣,建立他自己的後宮了嗎?
皇後小心地觀察著皇帝的表情,又補充道:「昨天臣妾的弟媳進宮求見臣妾,說恆兒看上了我家小倒女,陛下,您看這事怎麼辦?」
皇帝暗自咬牙,這小子手腳都伸到皇後的娘家了嗎?
「還有,弟媳順便跟臣妾說了個更不好的傳言,說恆兒在外面私設了個小行宮,里面全是他劫擄來的十三歲到十五歲的幼女,這些女孩子很多莫名其妙就死掉了,那座行宮方圓百里之間,已經無人敢再踏足,附近的百姓都搬離了。」
皇帝徹底憤怒了,他猛然站起身來,怒道︰「縱欲殘暴,昏庸無道,豈可托付重任?」
他更憤怒的是行宮之事,民間都已經流言紛紛了,他身為一國之君,居然沒有得到任何消息?那些官吏是眼看著他日漸老邁,所以已經不把他看在眼里了嗎?
豈有此理!
皇帝離開了坤寧宮,連夜吩咐親信去徹查二皇子。
皇後自己一個人呆坐了一會兒後,招來貼身的大太監,吩咐:「你去給老三那邊送個信,就說該做的本宮都做了,希望他日後能夠守信,對本宮娘家人那邊留點顏面。」
大太監小心翼翼地領命而去,他知道,宮里真正要變天了,連無子的皇後都開始為自家尋找退路,他們這些下面的奴僕更應該選邊站了。
次日中午,皇帝拿到了二皇子在謀逆案之後的所有作為報告,政績少有,劣跡卻是數也數不清,私設的行宮里也確實塞滿了年幼的少女,當皇帝的人馬將她們放出來時,這些小姑娘都呆呆的,連哭泣都忘記了。
皇帝拿著手里厚厚的卷宗,手上青筋直跳。
許久,他才咬牙罵了一聲︰「畜生!」
大兒子被廢了,二兒子又是這個鬼樣子,皇帝真是意興闌珊,他一生勵精圖治,戰戰兢兢,為什麼養的兒子卻都這麼不成器?
更讓皇帝失望的,是二皇子居然這麼沉不住氣,他還沒有真正被立為太子,只是除掉了大皇子,就迫不及待地放縱自己的私欲了,連偏裝都不屑了嗎?他不知道即使除掉了大皇子,還有個三皇子也緊盯著皇位不放嗎?
那麼老三又如何?是不是該別無選擇地立他為太子了?
皇帝搖了搖頭,不行,他還得再觀察一陣子,這次要把老三也徹底調查清楚,看看他是不是也和他兩個哥哥一樣,表面上盡忠盡孝,實則一個比一個混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