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有一點擦黑,方圓臉上帶著疲憊擰開了家里的防盜門。
四樓今天顯得格外高,上樓時似乎有永遠踏不完的台階,永遠轉不完的轉角。
新工作全然沒有想象中那麼悠閑、清寂。一個下午站下來,小腿的肌肉里象是被注滿了鉛液,沉重中夾雜著酸脹,腿彎處微微蚓突的脈管不時痙攣抽動著,更要命的是腳跟處象被火燎過一樣的麻痛,那滋味難以言表,讓你恨不得捻爛腳跟,卻又害怕承受更大的痛楚。
方圓沒去掏房門鑰匙,而是讓身體的重心交替的落在其中一條腿上,暫時的緩解一下腳跟的麻痛。
幾秒的等待讓他異常焦躁,耐不住性子想要用力的在木門上拍上幾下時,「 吧」一聲脆響,程美艷應聲拉開了屋門。
淡藍色的滾邊碎花小圍裙緊收著淺粉色的家居服,腰線現出驚人縴細的程美艷象是一束努力才能開出一絲驚艷的野蘭花。
拉開門就注意到了方圓臉上明顯的疲憊,程美艷看著方圓蹭著腳進了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彎腰將鞋架上的拖鞋端正的擺在方圓的身前。
進了暖暖的屋子,嗅到從廚房的方向傳出來的炒菜味道,腳從悶燥、潮粘的皮鞋里解月兌了出來,呼吸之間,方圓的精神就癱軟到昏昏頓頓。
悶頭套上拖鞋,腳跟半懸在外,靠著身體的搖晃和大腿的擺動力量,方圓直奔向沙發,一路上在亮潔的瓷磚地面上拖出沉悶的「趿拉」聲。
幸福的感覺有時的由來真的就是那麼簡單。實實在在的壓迫著還算松軟的沙發,脊柱的力量只是保持著身體不象一灘剛從水里撈上來的爛泥。雙腿從支撐的艱辛中解放出來軟塌塌的耷拉在瓷磚上以後。肺里原本焦躁的空氣慢慢的舒緩的擠壓過喉管,震顫著聲帶。
方圓發出一聲顫悠悠的極似申吟的嘆息。舒爽的微微闔上了眼皮。
程美艷整理好皮鞋,偏頭看了看沙發上的方圓,秀細的眉毛擰了擰後又慢慢的舒展開,從沒看到過方圓有這麼惰懶的坐像,她不知道丈夫第一天去新單位怎麼會勞累成這樣。
本想出聲問一問,轉了個念頭後,程美艷輕手輕腳的又進了廚房。
晚上的飯菜清清爽爽的。新下的土豆切成勻稱的細絲翻炒過後,出鍋前撒上青綠的香菜段,吃起來脆爽中夾帶著香菜的清香,這是程美艷從婆婆那學到的做法。另一盤涼拌的菠菜粉絲其實還帶著一些微微的熱度,菠菜下鍋焯水後並沒有過分的拔涼,粉絲也是剛從熱水中撈出來不久。兩樣原料調好味道,伴上些炒熟的芝麻,不用吃,看著就那麼清新爽口。主食是婆婆自己蒸的饅頭,用的面粉是老家二舅自家磨的新麥子,沒有外面買的饅頭那樣晃眼的雪白,蒸好後泛著麥子原生態的粗黃。至于稀的,小鍋慢火熬了快一個小時的大米稀飯,已經糯白的米粒在稠粘的米湯中「費盡氣力」都翻滾不出什麼浪花。
關掉灶頭吹口氣就能熄滅的火頭。程美艷打開洗碗池的熱水閥門仔細的洗干淨手後,開始收拾吃飯用的碗筷。
從大到小的三個瓷碗正好一個套著一個,雖然程美艷輕手輕腳的,但是瓷碗踫到茶幾時的細響還是驚醒了已經快闔上眼皮的方圓。
瞅著方圓眼神渙散的坐直了身子,程美艷抿了抿嘴唇問道︰「累了?」秀細的眉毛又有些糾結。
方圓咧了咧嘴角笑了笑後雙手搓了搓臉,眼神清亮後探頭看了看廚房的方向,「小小呢?」
「做算術題呢」
這是程美艷最近才教小小的,既早早為方小小將來上學做些準備,又一舉兩得的在做飯的時候不至于腿上還時不時的掛著個小巧可愛的「樹袋熊」。
提到了孩子,兩個大人都象還魂樣回復了生氣,也同時意識到今天防盜門的脆響沒有吸引得方小小發生女乃聲女乃氣的呼喊。
方圓捏了捏大腿後離開了沙發,程美艷提了提嗓子喊了一聲,「小小,爸爸回來了」,放下左手攥著的筷子又奔向了廚房。
兩個大人隨即在勉強可以稱做客廳的狹小空間里交錯而過時,方圓輕輕推開了小臥室閉的嚴嚴實實的房門。程美艷兩手端著菜,抽冷子向小臥室里瞄了一眼後,臉上笑意盈盈的繼續忙著一家人的晚飯,方圓則怔了一下神後,忍著沒讓自己笑出聲,背起雙手,踮著腳走到了渾然忘我的方小小身後。
方小小今天穿的是一套分身的白底淺藍色小方格睡衣。油亮的頭發梳的妥妥帖帖的,額頭前齊齊的劉海,從側面看過去象是小腦瓜上扣著一塊油綠的西瓜皮,趁著吹彈可破的粉女敕小臉,活月兌月兌象是端端正正放在椅子上的裹著精美包裝紙的洋女圭女圭。
只是「洋女圭女圭」的鼻頭和兩腮上卻抹著些醒目的炭黑,而她卻渾然不知的悶頭數著自己象一小節一小節藕段般的手指。
「1——2——3——4——5」
伴著女乃聲女乃氣的嗓音,一個數字對應著就有一小節「藕段」蜷曲起來,方小小數完了左手的指頭才似有警覺的听到身後有什麼動靜,左手握著小拳頭,右手掐著蘭花指,扭轉身子,亮亮的大眼楮就看到了臉已經笑的皺巴巴的方圓。
「不理你了!」方小小舉著小拳頭錘了方圓一下,撅著小嘴,回身攤開小手蓋著桌上的A4紙,氣哼哼的喊著「人家正在寫作業呢!」
心里軟的象塞滿了棉花。方圓忍著親親方小小粉女敕小臉的沖動,輕輕的揉了揉她的頭頂後,在小丫頭「張牙舞爪」前,身子輕巧的象隨風飄搖的羽毛一樣閃進了洗手間。
在洗手間里月兌下外衣外褲,穿著寬松的T恤和秋褲,用還涼嗖嗖的冷水洗了臉,方圓精神振奮後覺出了饑腸轆轆。
出了洗手間,猝不及防的就挨上了方小小「報仇」的小巴掌,對上了程美艷「幸災樂禍」的眼神。方圓撇撇眼,趁機又偷襲了一下方小小頭上的「西瓜皮」後,听著身後娘倆個「嘰嘰咯咯」的笑聲,頭也不回的奔向了沙發。
幾分鐘後,方小小的小臉帶著潮潤的粉白,程美艷的腰身只能隱隱的透過寬松的睡衣想見出縴細,一家子三口一如既往的在略顯喧鬧中吃著晚飯。
6點左右電視中52個頻道里總能找著幾個台在演動畫片,方小小的一小碗稀飯也就喝的「綿延悠長」,趕上「杰瑞」被追的四散奔逃時,卡通的小勺子就只是一動不動的躺在熱呼呼的米湯中。程美艷小塊的掰著饅頭,不緊不慢的小口吃著,時不時的瞅一眼方小小,防止小丫頭過于專注而打翻了稀飯碗,她知道方小小一下午在女乃女乃家都不會閑嘴,這會就任由著她看電視。
方圓卻一碗稀飯吸瀝呼嚕的見了底,這會正大口咬著筋道的饅頭,就著咸鮮適口的土豆絲安慰被勾起食欲的饑腸,嘴上不說,心里卻感嘆程美艷做的飯越來越合口,就今天這土豆絲炒的,竟然有了超越老娘的勢頭。
程美艷看著小的,還要伺候大的,拿過方圓見底的瓷碗又盛滿稀飯,心里還惦記著他回家時的疲憊像,總是要問個明白才會心安。
「超市上班是不是很累啊?」
一個饅頭下了肚,胃里已經暖暖的有了飽脹感。因為飯吃的舒心,也歇了一會,方圓現在不去刻意的注意,竟然感覺不到小腿和腳跟的麻漲。
听到程美艷問,方圓在茶幾下面動了動腿,端起回滿的稀飯碗,眼楮盯著電視隨口敷衍道,「還行」。
「什麼叫還行啊?」程美艷白著眼球剜了方圓一眼,「到底是累還是不累啊!」
听出程美艷話頭里的不滿,方圓扭回頭看著她那張秀細的臉上明顯露出的關心樣,輕松的笑了笑。
「沒什麼活要干,就是站的時間長點。」
程美艷想起單位的張姐就有比較重的脈管炎,這種毛病據說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為長期站立和穿高跟的皮鞋引起的,小腿後面的血管象拱出地面的青色蚯蚓一樣,看著都讓人難受。
飯都沒什麼心情吃下去了,程美艷撂下手里的半塊饅頭,起身就走向了前陽台。
方圓一頭霧水的看著程美艷的身影隱沒在陽台的角落里,不知道這吃了半截飯的她又折騰什麼。
「干什麼呢你?」
「我把你的旅游鞋找出來。」
清清楚楚听到程美艷從陽台傳出來的聲音,方圓心里月復誹了一下,「吃著飯折騰個什麼勁。」一臉怡然的端著稀飯碗,小口的品味著米湯的稠滑,同方小小一起看著電視中激烈異常的貓鼠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