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紀念碑。
人總有那麼些不能忘卻的記憶,也許場面並不浩大,情景也不壯觀,卻經常在你自己都以為不再想去起的時候,悄然浮現;如母親記得小孩第一次會叫媽媽;男人記得初戀情人的眼淚;即便是白發婆婆,也記得自己做少女時的那一抹羞紅。
李清知道若英想起什麼,否則怎會在人群里,悄然拉住了自己的手。
不就是第一次隨李清去桑家瓦子,自己才第一次和男人牽手的?雖然是因為人多,怕被人群擠散,只是這男人牽起自己的手,是那麼隨意,那麼理所當然;還好當時天黑,沒讓他看見自己羞紅的臉,若英不會告訴李清,那一刻她眼里什麼熱鬧都看不見了,那一刻她願意讓這男人牽她去任何地方。
用團扇遮住了臉,若英亮晶晶的眼楮在人群中與李清相視而笑。
游玩的人多,此時眾人並不象當時安小哥那樣遠遠的吊在後面,楊家兄弟照樣是一前一後的護衛,劉叔在邊上和孫五指點著邊上的景色,安小哥在後面照顧著小蘭,也許是大家都沒看見李清和若英手牽著手,依舊是神色自若;也許是大家都看見了,不然嘴角怎麼都帶著笑。
李清其實並不在意自己要看些什麼,就這麼隨便走走,雜耍、幻術不少,引得若英陣陣驚呼,無非不過是些魔術罷了,真讓李清據足不去的,是個弄蛇舞的。
听得邊上圍觀都叫這舞蛇的年輕人為戴生,只不過一三十歲上下的漢子,形容也甚是落泊,不過他腳邊的蛇讓李清見了也咋舌,不下幾十條,戴生自顧自的端坐在地上,蛇就在他身邊游動,看客們自發的圍了大***。
這可沒幾個人敢湊到跟前的,只見那蛇群的顏色都是五彩斑斕,品種各異,看來毒蛇不少,其中最大的一條長近兩米,盤旋在地,霍然一條大眼楮蛇,戴生口中吹著一個蘆管,這眼楮蛇也隨曲子搖晃著身體。
洛水邊上,楊柳成行,一群女子圍在一起,不時還听到喝彩聲,若英自然要感興趣些,扯著李清走了過去。
原以為是賣些女孩子感興趣的東西呢,走近一看,被圍在當中的是一個青年文士,面前擺一小案,案上鋪著紙,這文士正低頭揮毫疾書,劉叔湊上李清邊上笑道︰「此乃賣酸文者,想必不足公子一笑了。」
賣酸文,如何個酸法?李清倒感興趣了。
「無他,賣些詩文罷了,但凡客人命題,頃刻之時,捏合而成,以博一笑。」劉叔說道。
這李清可有些興趣,拉著若英擠了進去,這文士不過二十來歲,相貌甚是清俊,眉宇間也是神采飛揚,正寫完一首詩,高聲吟道︰「六七葉蘆春水里,兩三個雁夕陽邊。青天萬里渾無礙,沖破寒塘一抹煙。」
邊上人齊聲叫好,李清覺得這詩雖不甚好,若是頃刻而成,也是很有幾分才氣了,正待要問問,這酸文如何個賣法呢,邊上一個紅裝女子笑道︰「且與我寫一首,便以這洛水為題,只是這韻麼,我今日著紅裝,便以這紅字為韻罷。」
哦,原來是命題詩,還要限韻的,這紅裝女子想來與這賣酸文的熟悉,口氣也甚是親近,那文士只略一思索,即刻揮筆而就,那女子接在手中念道︰「一江春水浸寒空,漁笛無端弄晚風。萬里波心誰折得?夕陽影里碎殘紅。」
一念完,別說眾人稱妙,連若英也叫了聲好,李清心里卻有些不信了,這二人似乎是相熟的,才思這麼敏捷,如何還在這賣酸文,不信,別是個托兒罷,李清在後世可見得多了,別說賣衣服的有托,連醫院外都盡是托。
李清一拱手笑道︰「敢問這詩文如何個賣法?」
那文士听了一楞,想是日日都在這賣文,沒想過還有人不知道行情,也是一笑說道︰「似這般詩,便需五十文一首,若是公子另需妙文,則另價而議了。」
李清問道︰「這好與不好,都是五十文麼?是否亦是如剛才般頃刻而就的?」
這話一出,那文士臉上也是一肅,神情有些暗淡,自嘲道︰「好與不好,還待公子評價,若覺得不好,便分文不付也罷,至于所需時辰麼,在下日日于此謀生,眾人皆知道的,若停筆磨墨,便罰錢十五。」
口氣可是不小,隨我出題,即刻下筆,要是停下來,還罰錢十五文,李清可是更加要試試了。
那文士將筆潤好了墨,提腕就紙,對李清說道︰「還請公子出題。」
李清左右看看,瞧著若英手上拿著的白色團扇了,手對團扇一指,笑道︰「便以這白扇為題罷,只是這韻麼,卻還以紅字為韻。」
那文士只是向若英這邊掃了一眼,竟不思索,揮筆疾書,想來听李清方才質疑的話,心中有些郁悶,這筆下的,反而更快了些,不一時,詩已寫完。
李清接在手中一看,暈死,居然是草書,這繁體字還用草書寫,李清好多字都不認得,還好若英在邊上,如何不知道他的底細,這在莊里時,許多時候還是若英教他認字呢。
若英從李清手上接過來,輕聲念道︰「常在佳人掌握中,靜待明月動時風。有時半掩佯羞面,微露胭脂一點紅。
看來不服不行,這詩不但點明了團扇,方才若英就是以團扇來遮面,寥寥數句,還把若英的神態亦表露無遺。
這可不是有才,是非常有才了!連個賣酸文的都這般厲害,李清心里著實有些慚愧,自己剛才還以為別人用托兒呢,看來,後世里可真是人心不古,以至世風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