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名樹的影,可也得自己手上有沒有活。
往年還是分散在諸府門前表演,今兒可是同場競技,哪個上得台來的姑娘們不是拿出渾身解數,雖說是為募捐,但圖得是自己台下捧場的人多一點,叫好聲響亮一些,不蒸饅頭咱也得爭口氣不是?
雲三娘抱著琵琶上場的時候,可是不顯山不顯水,打扮的也素雅的很,連動作都是慢悠悠的,靜靜的在台中坐定,雲三娘連頭都沒抬,可手一揮,一陣「輪拂」過後,扣人心弦的戰鼓由慢而快,激揚高亢的號角慣耳而入。
八百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隨著琵琶聲起,那人聲鼎沸、擂鼓三通、軍炮齊鳴、鐵騎奔馳的場面一下便撲面而來,弦上彈、掃、輪、絞、滾、煞;听得人腦中卻是千軍萬馬聲嘶力竭的吶喊,和刀光劍影驚天動地的廝殺。
雲三娘一出手,便是自己享譽已久的琵琶曲經典「楚漢」,也就是十面埋伏,這是琵琶武曲的頂峰之作,特有的剎弦效果,將刀槍劍戟互相撞擊的金屬音響效果表現的淋灕盡致,更讓人緊張。
先是稀稀落落幾個人喝彩,旋而便是震耳欲聾的叫好聲,將李清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這首曲與後世略有不同,李清以前也不是沒听過,但之前沒經過的,是那血腥的廝殺戰場,曲未低沉的氣氛和旋律的悲壯,讓他不由得想起了天宇山。
「三郎,沙場上便是如此叫人心動麼?怪道家父時常便如三郎一般痴痴不語。」王德顯一旁輕輕的說道。
李清看了看王德顯,只一輕笑沒作聲,王老將軍一生也是廝殺無數,現在經常想起的,怕不是戰場上的吶喊,凱旋後的意滿,而是那一個個曾經熟悉而又鮮活的面容罷!
和雲三娘相處的時間不短,一來是鼓搗那個鳴玉琴多。二來閑下也是聊聊天,還從未听過雲三娘正正經經的彈個琵琶曲,今日一聞,果然名不虛傳。
許是適才自己听入了迷,不曾留意到台上已經是人頭簇簇了,本就是高台顯眼,再加上技藝非凡,高台之下已是圍得滿滿蹬蹬。雲三娘曲罷起身行了個禮,即便台下叫好聲一片,亦不乏有人叫著再奏一曲,雲三娘卻是抱著琵琶裊裊的行到台側去了。
這曲子的確彈的好,卻是後半傷感的很,李清這一桌也是沒人說話,惟石小公爺端起杯酒對李清說道︰「滿座蕭索,卻無人及三郎領味之深,且干了這一杯。」
接著上場的是施二娘,李清見了她才恍然想起這幾日居然沒見到劉胖。不知道這家伙與施二娘行到哪一步了。現在又干什麼去了,未及開口向石小公爺問及,施二娘展朱唇,發皓齒,唱將起來︰
「月華邊,萬年芳樹起祥煙;帝居壯麗,皇家熙盛,寶運當千;端門清晝,觚稜照日,雙闕中天;太平時、朝野多歡;遍錦街香陌,鈞天歌吹,閬苑神仙。
昔觀光得意,狂游風景。再睹更精妍;傍柳陰,尋花徑,空恁轡垂鞭;樂游雅戲,平康艷質,應也依然;仗何人、多謝蟬娟;為天下謀計,歌舞抒懷,盛況空前。」
卻是一首「透碧霄」,曲未唱完,高小公爺笑道︰「那柳七確有幾分才氣。無奈聲名有些狼籍,于仕途上卻是有礙,三郎,這可你誤人前程了。」
原來是柳七填的詞,李清听來覺得有些拍馬匹嫌疑,要是柳七多寫些這樣的,還怕做不了官?只是人家將眾姑娘也夸上一夸,倒不好非議人家了;不過高小公爺的話李清可不愛听了,柳七的名頭早就臭了好不?不能因為咱李清現在比他名聲還臭就說是我帶壞了他,柳七可是想當官的,咱臭過他,也算是一種獻身精神了。
施二娘的唱功的確是不同凡響,低回婉轉處亦是字字清晰入耳,這可是歡樂調,台上台下都是一遍叫好聲,唯獨李清覺得不怎麼好,自打楚雲館干了一仗之後,施二娘打扮沒以前那麼搶眼,整個人變得溫婉了許多,看人的眼神也是平和的很,沒了以前那種撩人的味道,一大損失啊,狐狸精味道可是個個男人都喜歡的。
無需去質疑咱大宋平民百姓的欣賞水平,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詩還就是這年代勸學用的,雖說很多人不能讀了書去考個官做,重視讀書還是沒得說的,滿堂朱紫貴,盡是讀書人麼。
「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這一方面說明柳永的詞在宋朝的受歡迎程度,這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大宋百姓普遍的文化素質都不低。
等第三個上場的謝大娘一曲舞完,謝大娘下了場,滿天的銅錢飛舞,有幾個飛的遠些,還落到李清的桌上。
謝大娘下場後一時並無再有人接著表演,可台下的人群也不散去,沒瞅著就這個台子最高麼?肯定不會這幾下就完了的,等著吧,好戲在後台,當然更有人不走,是在驚羨台前堆積著的財物。
甭說石小公爺最初對交誼舞有些不贊成,可真要上了,他也明白這絕對是個重頭戲,這會瞧著時辰也差不多了,下面人擠得都快成牙簽了,便對李清點頭示意一下,然後抬手做個手勢。
高台右側,以雲三娘為首,次第出來七八個手拿樂器的女孩,這可是在玉清宮演出《春江花月夜》的班底,稍待坐定,響起的赫然便是這首曲子,只是聲音並不太大,樂曲聲里,一個人峨冠博帶的走到台前,手展一卷長幅高聲念道︰「東南水患,眾生顛沛流離,今我大宋汴京諸君。舍家財以濟災民,發善念而積福願,聊表寸心。」
「滋有渤海郡王、燕國長公主嫡孫,世襲翼國公、左金吾衛大將軍高遵裕,捐錢十萬貫,綾羅一千五百匹,米粟五千石。」
「滋有威武郡王重孫、延慶公主嫡孫,世襲衛國公、右執金吾衛大將軍石尚節。捐錢八萬貫、綢緞一千匹,米粟三千石。」
「滋有……」
台下听的人念一個一遍驚嘆聲,這個李清不奇怪,宋朝的官兒已經是歷朝待遇最高的了,可要是老老實實收俸祿,存一世也到不了十萬貫,尋常百姓還用說?再說錢就是以萬貫為單位,而那些綾羅,折合起來也不是個小數目,不過被高小公爺佔了頭名有些蹊蹺。按說石府要更加富貴一些。
想是石小公爺不欲出頭罷。
這倒不能用尋常眼光看他們這些人。一般的官兒就算是搜刮了些錢財,有這個心他也不敢露富,而這些個勛貴子弟。就是皇帝也知道他們有錢,因為他們祖上交兵權那陣子,奉的就是太祖的旨意,多撈錢,想當初石守信做西京留守的時候,大興土木還不付工錢,弄得民怨沸騰,彈章無數,太宗皇帝知道了只是笑笑,叫洛陽的地方官兒補上就是。
名字並不算太多。前二十個全是武將功勛後裔,像王欽若這樣別看做了多年宰相,他就是有錢,也覺得不敢拿出來,而王德顯剛好掛了尾巴,就是第二十名,雖然明面上這事與李清無關,可實質上是大家伙給李清面子,李清也不起身,就坐四周做了個羅圈揖。
一時間並沒有人給李清還禮,因為大家都知道下面也進行什麼了,真正緊張的是他們。
打娘胎里出來錦衣玉食是不錯的,大場面都見過,可要是說起在這麼多人面前自己獻藝表演,還真是破天荒第一遭。
要說王德顯帶兵出身,操演時出風頭也是有的,被人注目也不是一次二次了,可這會要上場跳舞,居然緊張的一頭汗,李清斜了王德顯一眼,笑道︰「今兒場面確實有些大,未曾料得有這般人多,德顯可是怯場了?」
何止是王德顯,在水雲莊里排練的時候,因為顧忌著到時候場地不可能允許幾百人上場,那會眾家公子可是搶著要上地,這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一個人動彈了。
王德顯口中還強辯道︰「我王德顯怕得誰來?」
不怕那就上啊!當初不會跳的時候是誰纏著我要親自指導來著?咱還教了你很多花招的,那會樂得歡,現在怎麼做縮頭烏龜了?哦,明白了,今兒你家眷來了,咱們的德顯的確是英雄無敵,這不過有些懼內罷了。
激得王德顯一壓牙一跺腳的站了起來,這才是好爺們,懼內也是個平常事,連皇帝還有怕老婆的呢,夫妻麼,相互心里尊重就好,別像後世里把「怕老婆」掛在嘴邊,當成一種時尚,偷歡的時候,怕不就是他們鬧得起勁些?
王德顯一起身,高小公爺也隨即站起,這一有人領了頭,跟風的就多了,反正都學會了,每一撥兒上二十人,有些個自己不站起來,被石小公爺一點名,立馬跟著一起走向台中,順便領李清一個大大的白眼。
姑娘們就大方多了,以謝大娘、蟲娘為首,右側婷婷裊裊邁出一隊俏人來,台下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驚嘆聲,卻是不大,因為大多人還鬧不明白這是要干什麼;李清探頭瞧瞧,若英並不在里頭,也不見施二娘,敢情是下一撥兒?
樂曲聲一轉,換成清平調,這第一曲便是慢四了。
雙方行到近前,從男女互相致禮開始,台下幾萬人都出奇地安靜,台上人影穿花蝴蝶一般穿梭,這會要到台下看就好玩了,之前還賢淑斯文的大姑娘,現在都半張著嘴呢。
同桌的人都下場了,只惟有李清和石小公爺在細撙慢飲,看了許久,石小公爺嘆息一聲︰「三郎確是行事不著形跡,聖人亦道︰食、色,性也,想來男女親近卻是人性情所至。
李清也笑道︰「石公爺現下覺著好是不好?」
石小公爺放下酒杯又看會,「發乎情,止乎禮,並不曾有何失儀之處。」
沒見都帶著長手套麼?偶爾相交地撫腰動作也有個墊腰護住,這就是合禮儀了?也別廢話,我問你好不好呢!
石小公爺和李清對視了一會,莞而笑道︰「好。」
說那麼多干嗎?一個字就滿足了,咱費上那麼大勁,還捐掉那麼多錢,就是要人家說個好字,等到全天下人都認為這交誼舞沒什麼不好,咱李清就算沒白來大宋一遭。
說啥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範仲淹的老媽就是改嫁的。李清照同樣改過嫁,而且還不是一回,這年頭公主還改嫁呢,要是都抱著貞節牌坊過日子,範仲淹別說讀書了,吃飯都成問題,孤兒寡母*什麼活?要餓死一個範仲淹,他百個朱熹都頂不上來!
萬惡婬為首更加扯淡,莫非殺人越貨的就要高尚些?道德分很多方面,那些個見利忘義、損人利己、見錢眼開、恩將仇報比要高尚?怕不見得罷。
也不是李清就偏激了的,後世那個經濟時代。為了錢,人啥事做不出來?很多做人的基本準則都難把持住,卻很不乏堂堂而湟湟宣揚自己不的人,娘的,敢情您缺雄性激素呢,那好,泰國可是個很適合您的地方。
說啥禮儀呢,這跳完舞男女自行回座就不妥得很,怎麼都應該男士護送回座才行,這優良傳統還真是可愛的緊。事母至孝為天下稱道,換成女人為什麼就不行呢?又有幾個女人不做母親?
第二曲那些公子哥兒不但爽快了許多,還有些急不可待的架勢了,李清注意到若英和施二娘都在隊中,遠遠的只能拋個媚眼過去,卻不曾想到被王德顯逮了個正著,張著嘴干嗎?羨慕不?要不要也教教你?
哄堂大笑中王德顯猶豫再三,還是出口問道︰「三娘,你家娘子亦在隊中,莫道你就真個不介意的?」
看來這問題是很多人都想問的,否則怎麼都把眼光盯到李清身上,李清笑道︰「適才跳舞之時,面對佳人,德顯可有動過非分之念?」
「絕對不曾!」王德顯幾乎是叫道,李清不做聲,笑著盯著他看,王德顯歪頭認真想了一下,搖搖頭道︰「確是不曾。」
這不結了,既然都沒有什麼非分的念頭,若英也樂意,跳跳舞又怎麼樣?也不說這世上沒齷齪人的,可即便對方是西門大官人,你家娘子只要不是潘金蓮就成,關在家里,人家不會爬窗麼,還不怕一支紅杏出牆去麼?
啥叫女子無才便是德,讓女人不讀書、不出門、少見識,還形而上的一套理論出來,說白了這是男人家自己心虛呢,因為這樣一下來,便是再差的男人,也比女人強!
錢蔚排的是第三輪,這會湊到李清邊上,吵著要雙手套,李清哭笑不得了,這可是雲三娘帶著班姑娘縫出來的,咱就是再賢淑,也不會針線活啊,可錢蔚卻不干,反正找你李三郎要了,他這一說,要手套的來了一堆,敢情咱可以開個公司了,錢蔚直白些,說是代自己娘子討要,王德顯偏生扭捏起來,滾遠,誰都有還就沒你的!
三首曲子,說話間便完了,剩下的可就是關鍵了,前面是正規的宮廷舞,就是給別人先適應一下,有個過渡,接著的,就是正兒八經的交誼舞,兩兩相對,雖然有手套和護腰,可畢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咱大宋人還沒這麼新潮。
與前面的節目不一樣,宮廷舞跳遠,不曾有人大聲叫好,台下是低沉的嗡嗡聲一遍,像進了個大蜜蜂窩似的,適才宮廷舞時眾家公子去了拘束,可要到跳交誼舞,又是你望我、我望你了。
罷了,既然是自己出的主意,老躲在後面也不行,冷場可是大忌諱,李清正準備起身去請若英出來,給大家做個榜樣呢,之前那個讀捐獻榜的人忽至台前高聲喊道︰「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少公子、忠訓郎王乾元王公子捐錢千貫獻舞!」
可真是好兄弟,人家老爺子病重,兒子可不能在外面歌舞,這樣被人知道要戳斷脊梁骨的,因此王乾元來水雲莊並不多,之前也是未到,台側轉過來一人,笑吟吟向大家行禮,可不正是王乾元麼。
只是之前的唱名卻是引起一陣不小的轟動,捐錢還獻舞?乖乖,咱大宋還就是新鮮事多,尋常都不多見男人出來表演技藝,現在可是當今宰相的公子,倒要看他怎麼個獻法!
李清哈哈大笑︰「乾元來的正好,令尊身上可安康麼?來來來,便與我一同上前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