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過得不平靜。
唯一叫李清心情稍微能放松一點的,就是汴京方向遠遠望去,盡管燈火通明,卻絲毫看不到有起火的跡像。
燈火比平時明亮些很正常,因為正是元宵佳節,火樹銀花不夜天,想必城里這時候應該到處都是彩燈高懸、人頭涌涌了,更別說寶馬雕車香滿路;而他李清也應該在鳳簫聲動、玉壺光轉里,盡情的看妹妹才對,哪是在水雲莊里擔心自己身家性命呢?
而且連煙花都不給放,李清覺得頗有些對不住莊里的那些小孩,還好小孩就是小孩,他們的快樂不像大人那般要建立在很多物質基礎上,捉迷藏帶來的樂趣一點都不比電子游戲小;不過李清還是借機又狠狠的在垂花門口對石府的那班人發了通脾氣。
「今日乃是元宵佳節,豈有讓人餓肚子的道理?莫非你等不曾見到我莊內多為婦孺麼?況且這些個廚娘絲毫不明內情,為何不能叫她們去做飯?」
李清才沒覺得餓,現在這樣的狀況就是把再多的佳肴堆鼻子前面也沒心情吃,可那些小孩子就不行了,追追打打了大半天,這會精神頭也小,只是見大人們都是神色不寧,倒沒人吵著要東西吃。
最初人家不同意,這廚房離垂花門可遠,何況準備百來號人的飯食也不是一兩個人就可以弄妥的,而石府這些人總數也就二十來個,怕看顧不過來,李清只好摁下句狠話,「若是有什麼差遲,你們一刀把我砍了不就萬事皆休了麼?」
話說的很來勁,可是人家氣凶凶的來找麻煩的時候,李清還是有些心虛,別這些家伙還真是諄諄君子,咱那句是氣話。做不得數的。
不怪人家氣憤,畢竟是自家國公爺所謀太大,要是為這點疏忽以至功敗垂成,那麼他們就要百死莫贖了,因為有一個廚娘不見了。
本來只同意讓三個廚娘去做飯,石府的人也叫人在邊上看著,陸陸續續把飯食弄好了,當然只能簡單點了。可這麼多東西怎麼送呢?又不放心讓水雲莊的丫鬟出來幫忙,于是那些看護之好自己動手了。
幾百個碗碟不得來回送個好多次啊,再說石府的人自己也餓了,香噴噴的食物在面前總有些讓人分神,就這麼搬著搬著,到最後那些個看管之人才發現,三個廚娘只剩下兩個了,還有一個不知所蹤,怎麼找都找不著。
石府的領頭人帶著幾個兄弟氣勢泌泌的來質問李清,李清也有些尷尬。誰叫自己說嘴呢。現在打嘴了,不過那人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難不成一刀真把李清給剁了?事後石公爺怕是饒不過他。
人家在面前氣鼓鼓站著。李清不作聲,沒辦法,理虧的時候只能忍一忍了,倒是柳七在邊上開了口,「如今天色已晚,汴京城門想是早就關閉了的,一個女流即便逃了出去,又如何進得了城?何況此處離城門尚有二十余里,怕是天光也未必能趕到,依柳某猜測。這廚娘無非是心中驚懼,尋個地方躲將起來嘍了,你們亦有人守在莊外,可曾見人出去?」
那領頭之人心道這話說的是有道理,水雲莊內樓閣林立,想藏個人還不簡單?況且今日莊里沒點什麼燈,到處烏黑一片,只是心里總覺得憋氣的很,特別是這個李公子。你鳥什麼鳥?要不是國公爺說了不能虧待你,哪輪得你這麼神氣?你現在是我的階下囚懂不!
不過楊大也適時的出聲勸道︰「張哥也休要在意,一個女流能成得何事,如柳公子所言一般,現在城門早閉,就是趕到城下也進不了城,看現下的光景,要是時辰不錯的話,如無意外公爺這會已是動上手了。」
李清听了這話心里一緊,沒錯,天早就黑了,按說石小公爺的計劃,已經在進行當中了,不知道現場究竟是什麼樣子,最好不要橫生枝節,有人造反肯定會引得人心惶惶的,不要說出現兩軍對攻的局面,就是現場混亂起來,街上那麼多人,互相踩踏都要死人啊,另外千萬千萬,宮里不能亂,太子有龍翔軍護衛,而且又是雙方都必須維護的,不需要李清擔心,劉皇後這會可輪不上為她操心了,可謝大娘和雲三娘在宮里,要是真的出現禁軍和侍衛械斗,那些個粗魯漢子又怎麼會憐惜這些弱女子呢?
李清現在顧不上惋惜自己看不成熱鬧場面了,而是一個勁後悔自己追妹妹決心不堅決,有什麼熱鬧好看的?這麼大個人了一點事都不懂,騷包一下就那麼重要?特別是心思思的想去看宮里的風情,沒堅決地行動起來,把謝大娘和雲三娘留在莊里,要是這會和幾個玉人兒飲酒做樂多好?要是她們兩個出個什麼好歹的,李清他這狗心肝能安生麼?
當然,最該怨的還是石小公爺,你要實現宏圖大業,你有遠大抱負咱不反對,可你就不能換個日子麼?比如選個什麼大朝會的時候,你讓我先上宣德樓上瞧瞧不行麼!
這會子說什麼都晚了,況且還真沒心情去說。
五個大男人喝悶酒,彼此都不再去議論什麼該怎麼辦了,因為後果很不堪設想,雖然是被石小公爺叫人關了起來,可現在五人幾乎心里都是期盼石小公爺的計劃能成功了,要是不成功的話……
還真只能硬挺著撐一夜了,連李清都不能回房去安歇,垂花門里可是女眷們安歇的地方,這會擠進來百多號人,又有那麼多小孩,因此若英叫那些女孩和丫鬟把鋪蓋騰出來安置孩童了,丫鬟們便陪著若英在房內,至于其他人,都是張管家去張羅安排,李清實在是不願意操心這些閑事了。
到明天肩膀上這吃飯的玩意保不保得住還難說呢。
心情不好,本來想借酒消愁的,誰知道越喝越清醒,連孫五都有些驚異李清的酒量了,張管家和柳七早喝得趴到桌上去了,惟獨安小哥、孫五和李清一樣,嘆息一聲一杯,搖頭一下又一杯。
其實李清耳朵一直是豎著的。夜深人靜,外面也是一片沉寂,李清說不準自己是期盼听到外面有動靜,還是怕听到外面有動靜,要是石小公爺事成了,應該會想到派人來報個信吧,那時候開城門只要他一句話了,馬蹄聲應該隔老遠都能听到。可喝到了下半宿,除了風聲偶爾撥弄撥弄窗房,其他什麼聲音都沒有。
兵諫啊,多大的事情對不?要照應的方面肯定很多,控制百官還要掌握皇宮,石小公爺想必忙都忙不過來,咱李清在莊內舒舒服服的待著,人家哪能這時候顧得上叫人通知他呢?明天一早也是一樣的。
反正不管怎麼想,李清就是不願意去想石小公爺事敗。
「醒醒公子,公子你醒醒。」是安小哥使勁在搖李清的肩膀。
酒喝得有些多。睡得很死。只是這姿勢很不如意,因此流了很多口水,領口都濕了。這麼掉面子的事情讓人家看見了,李清很有殺人滅口的沖動,不過實行起來有些困難,因為看到人多了些,他李清肯定打不過的。
居然雲開霧散,是個艷陽天。
光線有些刺眼,李清還眯縫著眼有些適應不過來,口中問道︰「現下是什麼時辰了?城中可有消息送來?」
一個陌生的聲音答道︰「公子,現下已經是辰時末了。」
這麼晚了,听了這聲音。李清奮力的睜大眼,才將廳中人一掃,心里便是一涼,完了,肯定不是好結果;柳七和張管家早就醒了,正默不作聲的看著他,而孫五眼楮紅紅的,似乎一晚上就沒睡,楊大和楊二垂頭喪氣地站在門邊。石府那昨天還有些神氣的領頭人,現在也是茫然的站在那里,見李清眼楮看向他,忙將頭低下,答話是他們中的另外一人。
「你們就沒派人去城里打探消息?」李清沙啞著問道。
「回公子的話,派了,一大早便叫了個兄弟趕趕京城打探消息,今兒不知為何城門晚開了一個時辰,守門的兵丁亦不是禁軍,乃是開封府的巡城禁衛和衙役,且對往來人等盤查甚嚴,因此那兄弟不敢貿然進城,立時回莊報信來了。」還是之前那個說話的人答到。
夠機靈,怕是人家就是要抓你的,只是知道跑回來報信,難道想不出為什麼晚開城門麼?
李清也沒說話,起身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便喝下去了,然後又是一杯,居然這時節還有心情喝酒,一干人都是詫異的看著李清,處亂而不驚,這可是能加印像分的,可惜李清並沒適時地擺出個慨然的架勢,流了那麼多的口水,正渴著呢。
甭看我,辦法沒有,我自己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可惜人家還是要問,誰叫他現在還有心情喝酒呢?「公子,你看現下該如何是好?」
連楊大、楊二都抬起頭來看著李清,特別是楊二,打昨兒起就沒見過他的下巴,面對這些期盼的目光,李清嘆了口氣,也沒去回答該怎麼辦,而是吩咐張管家,去庫房里取些現錢來。
「諸位,李清並無什麼好計策以解眼前之困,如今局面已不言自明,李清勸你等現下休要再回石府,投親*友去罷,這些錢便是盤纏,待得日後情況明了,再做打算,你等還是取了錢速速離去吧。」李清說道。
是到了逐客的時候了,在自己家里被人關起來,這口惡氣還沒出呢,見李清這樣說,那兩個人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昨天還把人家當階下因對待,現在還有盤纏拿,還能說什麼?
對李清行的是大禮,特別是那個領頭的,一揖到地,李清也懶得回,他們可是石府中的人,都是正角,也許開封府正滿世界搜尋他們呢,還墨跡個啥?楊二在門口遠遠的沖李清抱了抱拳,轉身便走了,李清趕緊叫住楊大,兄弟一場,我也不會為這個很介意的,只是現在只能打發你們走了,多帶些盤纏,這還不知道要躲多久風聲才過呢。
楊大眼圈紅紅的還想說些什麼呢,李清不耐煩的揮揮手。「休要多言,快些離莊,怕是開封府的人少頃便要到莊上了。」
不多時,石府的人走了個干干淨淨,楊大出門前依次對管家和安小哥等施禮,其他人還回禮,孫五只是冷冷的看著他,等楊大出了門。還啐了一口,嘴中說道︰「偏是公子厚道,這般人還要給他盤纏,劉叔早就說過,楊家兄弟心生外向,恐不能誠心對公子的。」
李清止住了孫五說下去,這光景了哪有心思考慮這個?敢情有了變故這人的性格也會變的,孫五一向是老實人,不愛多說話,要麼可能是昨天被楊家兄弟收拾了。這口氣實在咽不下罷。
看守的人走了。張管家並沒有馬上去安置莊里的人,而是眼巴巴的看著李清,老爺子活了這麼大歲數。也沒攤上過謀反的事情啊,心亂得像一團麻了。
見外人都走光了,柳七才開口問道︰「惟今之計,我等如何應對才好?」
說實話,昨天一晚上李清也在想後果,想要混過關基本上是沒可能的,石小公爺要是事敗,他李清絕對月兌不了干系,人家用的就是逍遙會的名義,滿城誰不知道這逍遙會就是以他李清為尊的。還到處晃著冠,生怕人家不清楚似的。
應對的法子沒有,最多只能想想怎麼個減輕處罰了,咱大宋朝再仁厚,對文人士子再寬容,也絕對不會對謀反的罪名手軟的,咱太祖爺做了那麼多的安排可就是為了防止有人造反,現在李清扯到這樣的事情里面,難道還想著僥幸?
李清起身沖孫五行了個大禮。慌得孫五從椅子上跳起來避讓,「公子,這可折殺小的了,但有何事要辦,吩咐一聲就是,孫五絕不會似楊家兄弟一般賣主,雖死不悔的。」
好兄弟,咱李清又怎麼會叫兄弟去送死呢?
「五哥,李清有一事相托,勞煩五哥辛苦,幫我護送若英及若風去延州,投清風寨去,只是現下石將軍怕也是*他不住,若是日後官府追勾的緊了,你與劉叔商議,看看乞顏人處可否有容身之地。」李清道。
孫五問道︰「公子何不一同前往?想必乞顏人應念舊情的,又不屬大宋管轄,必能庇護公子的。」
唉,世事難料,和乞顏人交往,李清也是一直保持著高姿態的,誰承想還有需要人家收留的一天呢?不過李清就算是心里沒把乞顏人當什麼蠻夷看待,他也沒打算自己去投*,倒不是因為在意自己會不會成了漢奸,生死關頭,誰還管史書會怎麼寫?
他不去是因為他不能走,因為他就是正主,要是他也跟著跑了,肯定官府的盤查就要更加緊,這一路也山長水遠,帶著一個女的加一個小孩,怎麼跑得過那幾百里的加緊文書,還要連累若英兩姐弟都跑不了。
再說,莊里還有那麼多延州兄弟的家眷,他跑了,莫非罪名讓人家來承擔?開封府肯定會不分青紅皂白一齊拿了去,他留下了,至少可以多承擔些罪責,免得讓旁人遭殃。
一听說李清不走,連安小哥都出聲勸,李清苦笑著擺了擺手道︰「非是我李清不想走,委實不能走,倒是會連累小哥了,怕是沒人不知道你我親近的。」
安小哥卻不合時宜的笑了笑道︰「無妨的,開封府的大牢也是舊地,能陪公子重游,小哥無怨言的。」
「張管家,你稍待便多取銀錢,反正留著也是白費,李清也要勞煩您老了,莊內學琴的那些小姑娘,原是謝大娘托付我看顧,如今可不能叫她們隨我受苦,你且先帶去張家莊安置,待與謝大娘通得消息後再做處置。」李清轉身對張管家說道。
這也是一個重要的事情,人的感情就是相處出來的,和那些小姑娘在一起這麼久了,李清是把她們當做自己家人看待的,況且她們本來是身入賤籍,要是牽連了進來,可能京城便待不下了,說不定要發送到邊關,這哪對得起謝大娘的托付?
張管家一下便哭出了聲,「公子放心,小老兒縱得一死,也要護得她們周全,只是公子難道再無別的法子可想了麼?天地可為證的,我等委實並未參與謀反啊。」
李清嘆息了一聲,這不是什麼事實不事實,而是人家會不會信,逍遙會組織幾萬禁軍兵諫,咱李清卻說不知情?況且咱昨天不就是提前知道了麼?
「對了,柳兄,你也取些銀錢便先去蘭台避避罷,放心,我李清絕不會將柳兄牽連進來的。」李清對柳七說道。
柳七卻是搖了搖頭。
「一則連太子都知道我柳七現在水雲莊安身,避也無用,二則柳某對三郎的安排卻不亦之為然的很。」
哦,莫非你有什麼好辦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