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谷,顧名思義,位于懸崖峭壁之下,被兩座陡峭的山崖擁擠于一線。咋听其名,會覺得碎石飛揚,暗無天日,其實大錯特錯,這一線峽谷將寒冷天氣都擋于谷外,谷內四季如春。
從最早的如水墨畫一般層巒疊嶂的山峰到如今這美麗峽谷近在眼前,友兒無暇欣賞美景,只覺得一顆心越來越疼,眉頭越蹙越緊,本是陽光明媚的天氣卻在她腦海中陰雲四起。
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將她從內心的陰霾中喚醒。
「友兒,你沒事吧?」兩人兩馬,隨她而來的只有柳如心一人,宇文怒濤本欲陪友兒前來,但阿達城不能無主,在柳如心的萬般保證下,終于還是留在城中。
柳如心從他人口中知道友兒與蘭陵王宮羽落之間發生的大概幾件事,卻不知其中細節,但看到友兒這般傷心,想來這蘭陵王應該在友兒心目中地位獨一無二吧,不由得心中酸楚。
路友兒收回了心神,回眸看了他一眼,正好將他的失落捕捉眼底,心下了然。
「柳,你知道我和宮羽落發生的事吧?」友兒並非決定走入谷中,還在牽著馬在谷口站立,凝望著已微微露出女敕綠的谷底。
「嗯,知道。」柳如心點頭。
「外人也許不理解我對宮羽落的內疚,也無法理解我心中此時的痛苦。宮羽落是個轉折,對于我路友兒來說,在認識他之前我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世人,我路友兒是個好人,但……自從對他做了一些事,我發現,我也是個普通人、俗人,我也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傷害人,呵呵,是不是可笑?」友兒笑了,語氣中滿是嘲諷。
「不,很正常,這是生存于世所必須的經歷,沒有人可以純粹的活著。」柳如心悉心安慰。友兒如同想開了什麼,雙目堅定,一個縱身跨上駿馬,欲向谷中奔去。
「友兒等等,不能魯莽。」柳如心在她身後大叫,也跨上馬緊緊追隨過去,他總是覺得這絕谷會有機關,不然不能那麼多武林人士肖想絕谷卻從未入內。想到這,心中更加焦急。「友兒,絕谷也許有機關,你一定要小心。」說完立刻催馬上前,急急沖到友兒的馬前,只听一聲烈馬嘶鳴,友兒的馬停了下來。
被攔下的友兒瞬間驚醒,一片迷茫。「怎麼了?」
柳如心無奈,原來剛剛自己喊的話她都未曾听進去,長嘆一口氣。「絕谷與世隔絕,以醫術著稱,多少人前來求醫,而絕谷為了不被世俗打擾便選在此處,我覺得這周圍定然會有機關,友兒你不能魯莽。」
友兒聞此大窘,心中涌現愧疚,她一牽扯到宮羽落就會變得這般的失常,甚至忘了柳如心在她身側,想必柳如心他……定然很傷心吧。「柳,對不……」
「別道歉。」柳如心趕忙打斷她的話,而後一笑,那笑容滿是包容。「你和我道歉就說明將我當了外人,我願為你做一切,你知道的。你現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現在需要冷靜。」
「我……知道了,謝謝你,柳。」友兒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虧欠他們的太多了,無論是對他,還是對他。「柳,我路友兒對天發誓,你對我的好我永遠知道,也永遠不會放開你,雖然我……有些水性楊花,不過我絕不會……」
「閉嘴,」柳如心大怒,「不許說自己水性楊花,我們是認可你的好,這都是我們自願,與你無關。」
友兒面部肌肉動了一動,卻不知現在該用什麼表情,是哭還是笑,但她心中卻是清明的,她很感動,很感激,她恨不得自己的命來向他們表白。千言萬語,出口無言。「我知道了。」
柳如心笑笑。「你在這里等等,我去看看周圍有沒有陷阱,你現在情緒不穩定千萬不能亂走。」看著她眼中的愧疚,柳如心在內心無奈的嘆了口氣,知道了曾經的事情後,自己怎麼能夠忍心去責怪她?
看著柳如心遠去的背影,友兒再次陷入迷茫,心中揪痛,愈演愈烈,仿佛是離他近了,仿佛是在他身邊……
看著周圍的景色,友兒的思緒早已飛越回一年前,曾經與宮羽落也度過這般時節,春回大地、萬物復蘇的時節。隨後思緒又回到了離別之時,嚴冬,北風,破舊的房屋,眼中無神的宮羽落,那是絕望,他眼中的是生生絕望。
這里是絕谷……
這一刻,友兒覺得這個名字真的很貼切,是不是宮羽落曾經離開的時候,就是那般的絕望?
她,後悔了,真的很後悔,若是時間能夠重來一次的話,她絕對不會這麼做,不會傷害他,寧可她死……對啊,如果她當初死了,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但宇文又怎麼辦?
只可惜,這一切都只能夠是如果,生命就是這般的殘酷,錯了就是錯了,傷害鑄成了就是無可挽回,這個世界上什麼都有,唯獨沒有的就是後悔藥,不管時候怎麼後悔,時間都不會給人從新來過的機會!
冥冥之中一種引力牽引著她。
友兒不知何時下了馬,扔掉手中的韁繩,抬頭望天,眉頭緊蹙。
漫無目的的走著,已經忘記等柳如心叮囑她等在原地,她總是在恍惚間想到宮羽落離開時的眼神,一定是迷茫無助,一定是心如死灰,一定是絕望……
每一次回憶宮羽落,就如同拿起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凌遲著自己的心。
所有人都說她最在乎的人是宮羽落,沒錯,她最在乎的人的確是他,是愛嗎?是疼嗎?是內疚嗎?或者是種種感情的交融……她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對宮羽落到底是什麼感覺了。
他曾經只是一個斷袖王爺,有著自己安逸的生活,單純的過著每一天,就是因為自己出現在了他的生命中,帶著各種目的誘導他,最終奪去他的所珍惜的一切,包括他心中那個珍若生命的「路友兒」,是自己毀了他的一切,毀了他的家,甚至是他曾經那自以為「完美」的愛情……
道歉麼?她曾經已經和他道過歉了,但他卻沒回應她。
說愛麼?他還會愛她麼,她曾經在他最愛她的時候,在背後狠狠的給他一刀,雖然已經後悔,但是傷害已造成,現在說什麼也已經于事無補了。
宮羽落,你可知道,若是再有一次機會,我想好好的愛你。
就在友兒陷入迷茫沉思的時候,一抹白色的身影從遠處緩緩的飄來。
沒錯,那抹身影完全能夠用飄來形容,腳步虛浮不穩,身影中帶著容易察覺的頹廢。白色袍子隨著他的動作微微飄動,游魂一般。
一步、兩步、三步,那抹白色的身影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慢慢向友兒靠近,或許冥冥之中的一種神秘的力量,牽引著兩個人在這一刻相遇……
當白色身影發現到前面有什麼擋住了自己的去路的時候,緩緩抬頭,瞳孔猛地縮緊……
這是幻覺嗎?又一次在幻覺中見到她了?
但這一次卻如此真實,仿佛近在眼前,仿佛伸手可觸踫。
那顆本以為死去的心,在這一刻有了一絲復蘇,他甚至想要沖過去擁抱她、親吻她,由此去確認她的存在,但那沖動戛然而止。
對面的友兒猛地回過神,看到眼前那麼白色的身影,神情是一陣陣的恍惚。
真的……是他麼……這真是當年那個俊美無雙養尊處優的王爺?
看著宮羽落的臉,目光中帶著淡淡的心痛,他,瘦了。臉上的頹廢是那般的明顯,雪白的長袍在他瘦弱的身上穿得松松垮垮,一頭烏黑亮澤的發絲沒有半點束縛,就這麼隨意披散,隨著微風飛揚。那眼……最讓人心疼的是他那雙眼,無神、無距,如一個死人的眼!
友兒有種沖動,想沖過去緊緊抱著他,想輕撫他蒼白瘦弱的面頰,但是現在他只能夠站在這里呆呆的看著他,因為自己完全無法分清他究竟是真是的存在還是自己的幻覺。
宮羽落也在看著她,看著那雙清亮如昔的瞳眸,他的心更加的痛了,現在他的心已經痛得無以復加,身子痛到了麻木,痛到了沒了知覺。
罷了、罷了,只是一場夢幻,就如同平日里一般。他也只能在夢幻中見她,他也許這一生也沒勇氣再見她。
看著宮羽落豁然轉身,友兒一愣,無論面前是夢是人她此時都不能放開他了,但想喊的話卻噎在喉嚨中,想攔下他的身體卻僵硬。她一步都動不了,只能夠看著他一步又一步的遠離自己,慢慢的走出自己的視線,不行!
「宮……」友兒急促喊了出來,那後兩個詞卻怎麼也說不出,喉嚨那塊硬物卡住身子呼吸困難。
不行,她要追上他,他要打她也好,要罵她也罷,身子是殺她,她也絕不會反手!因為這是她欠他的!一時間竟忘了輕功,就這麼硬生生追了過去,「宮羽落,是我,我是路友兒,我……啊……」
隨著一聲尖叫,忽然感覺到腳下微微一陷,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一瞬間她想到了一件東西——機關。
柳如心猜的果然沒錯,這里確實有機關,剛剛見到宮羽落的時候全然忘記了,現在才……為時已晚。
就在友兒還沒有反映過來的時候,一連串的箭飛快的向她射來,她抬頭看到樹上的東西的時候,臉色驟然一變。
連弩!如果她沒記錯,這個東西應該叫連弩!古書中記載的武器怎麼在絕谷中有所布置?
友兒知道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猛地側過身子避開了正面飛來的箭,卻在腳再次落下的時候臉色再次變化,因為她感覺到了腳下的地面再一次微微的下陷。果然,右面傳來的破空聲,讓友兒明白她再一次觸到了機關。
其實路友兒不知道的是,這里陷阱叫做連環狙殺陣,在踩中第一個機關的時候就注定殞命于此。
就在友兒再次躲閃的時候,腳下的地面猛地下陷,這次友兒真的是臉色大變了,三面夾擊的連弩,她已經無處可逃,此時地面的塌陷不同于之前的機關,如果她沒猜錯,下面定然是深埋利刃。
也許這是生機!
友兒在掉落的一剎那,右手呈爪,內力灌注于此,猛地鏟如一旁的泥土中。
向下一望,渾身冷汗皺起,下面是明晃晃泛著寒光的刀山!
心中一種驚恐襲來,她有武功這些機關都能躲開,但……宮羽落怎麼辦?他絲毫沒武功,她觸踫的機關會不會傷了他?宮羽落……宮羽落!
心再一次揪了起來,頭頂的連弩還在發射,但她已經等不及了,就算被穿成刺蝟她也得上去查看,她再也受不了宮羽落因她受傷,她寧可自己去死!
運足內力,正欲向上,那弩生驟然而停,友兒一愣,稍緩動作,會不會又是其他機關。
「是……友兒嗎?」
一個熟悉卻有陌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那聲音虛弱中帶著迷離,魂牽夢繞的聲音!刻骨銘心的聲音!那是宮羽落的聲音!
「路友兒……是你嗎?」聲音帶著不確定,掛在坑壁上的友兒卻已經淚流滿面。是他!是他!
頭頂光亮被遮擋了一部分,隱隱露出白色面頰,烏黑亮澤卻未被梳理的發絲垂下,一雙白的驚人卻又瘦得令人心疼的手緊緊抓著險境坑沿,頭,微微探入,一雙黑色眸子帶著令人憂傷的空洞。
「友兒,真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