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五樓的一個房間,這里剛剛改成詢問室,簡單的兩張辦公桌子,三張椅子背光。
胡驕坐下,初秋的天氣,窗外陽光明媚,胡驕眯起眼楮。
三人相繼坐下,仿佛陰影中潛伏的毒蛇。不過劉潔不算,這是條美女蛇,就算有毒,也讓人香艷。
劉潔開口,聲音平緩,「胡驕同志,先跟你介紹相關情況,八?一五專案組是由省委常委會通過,省紀委辦公會研究決定,聯合省監察廳、省高檢、公安廳、鳳凰市紀委、鳳凰市檢查院、鳳凰市公安局成立,組長由省委委員,省紀委副書記劉小山同志擔任,其他領導成員略過,我是省紀委紀檢二處的副處長劉潔,這位是我處調查科科長胡長安,這位是監察廳楊懷志科長。」
胡驕分別跟兩人點頭,胡長安和楊懷志從吳河鎮一起陪同,路上雖然沒說話,也算熟人。
胡驕注意到劉潔講話的兩個細節,一個是專案組副組長成員,略過。看來副組長中,必定有胡驕認識的成員,而且跟他父親胡建國關系不錯。
另一個是楊懷志的職務,只說了科長,說明兩點,一是楊懷志這次的工作任務,是確認胡驕有沒有違紀違法;二是監察劉潔和胡長安是否進行刑訊逼供。
可以肯定,楊懷志偏向胡驕,有利!
還有最重要的細節,在劉潔進入胡驕的房間宣布決定時,說的是「協助」專案組調查,不是「接受」專案組調查。
不要看一個詞語的變化,這對胡驕來說,相當于判定生死的要素。
協助調查,如果自身沒問題,還有立功的可能,壞事變好事,未來的從政經歷上,參與某某大案,並協助調查,作出較大貢獻等等;
如果自身有問題,也能率先爭取立功的寬大處理。
而接受調查,已經說明專案組掌握了足夠證據,證明胡驕已經違紀違法,事先定性,這就是逼入死角,毫無轉寰的余地。
這些觀察結果,完全得益于胡驕最近幾年的經歷,特別是大學剛畢業,被父親安排進政策研究室工作的一年,在這一年里,機關工作,黨內各項事務的實際操作性,對理解政策法規等等,都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起草相關報告,理論性文章。表面上看,這是務虛工作,耍筆桿子功夫。
實際上,筆桿子如何斟酌用字用詞非常關鍵,往往市委里的文字水平,就從一些用字用詞上體現出來。什麼樣的字眼,什麼樣的詞語,包含什麼意義,體現何種工作,表達什麼指示……
把握準確到位,那算得上一流筆桿子。
胡驕曾經是鳳凰市委頭號筆桿子,後來又考入人民大學攻讀硯士學位,專業又是政治。
他可能在人情事故,社交往來,測度人心,看人識人方面還有極大的不足,或者直接是空白。
但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還嚇不倒他。
勾心斗角不如人,政治博弈,他媽的誰怕誰?
紀委辦案的程序他清楚,但使用什麼方法他不知道。不過有楊懷志在,胡驕信心十足。
不管紀委用什麼方法,只要不使出傷害身體的招術,但凡語言攻勢,胡驕有信心應付自如。
當然,萬一采用陰暗卑劣的手段,比如疲勞審訊、毆打等,胡驕沒信心抵擋。
語言方面無非是,心理攻勢,誘導、恐嚇等等。
要講黨的政策,嘿嘿,胡驕可以當他們三人的老師。
所以,心思靈動,思維周密的胡驕完整分析了目前的面臨的情況後,可以說,吃了大半顆定心丸。
還有一小半的不可力抗因素,畢竟萬事留一線,一切皆有可能。
定下心神的胡驕,嘴角勾起一絲笑意,腦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親吻劉潔時的畫面。
伸出舌頭濕潤一下嘴唇,似笑非笑地看向劉潔。
一臉嚴肅,冰雪寒霜的美女紀檢,發現胡驕意昧不明的笑意和目光時,粉腮微紅,狠狠地瞪他一眼。
胡驕鼻子里故意哼出幾聲東風破曲調。
劉潔干咳一聲,眼前這位男子,抱著吉它,在柔和的燈光下,修長的手指撥弄琴弦,一首憂傷的東風破,破開她初戀的芳心。
那雙手,那把吉它,那深情凝注的雙眸,還有那濃濃的男子氣息,那吻……
劉潔深吸口氣,微微側開目光,對胡長安說,「老胡,你來問,我先出去下。」
起身繞過辦公桌,背對另兩人時,劉潔豎起雙眉,狠狠地 了胡驕一眼,比著嘴型︰什麼都別說!
胡驕挑一下長長的眉頭,苦苦忍住打飛吻的沖動,嘴角一扁,雙肩上聳。
再次看到胡驕的這個動作,劉潔有些想笑,不知死活啊。
胡驕淡定地看向胡長安,「我們黨員的胸懷,一定要海納百川,有容……」眼楮有意無意地瞟向停下腳步的劉潔。
「乃大。」
劉潔咬牙切齒,粉臉通紅地比著嘴型罵︰流氓!
話聲剛落,劉潔已經出門,胡長安臉上的肉疙瘩一陣跳動,笑得嗡聲嗡氣,「是啊,是啊,胡驕說得對,黨員的胸懷像大海。」
笑容一收,肉疙瘩立刻停止跳動,眼楮里有輕蔑的神氣,眼里的光采像刀鋒一樣刺人。
沒想到這樣一個滿臉疙瘩的男人,竟然有如此凌厲的眼神。
「咱們言歸正傳,胡驕,你是聰明人,大家都不要浪費時間,痛快點,把事情交待清楚。」
胡驕心里暗笑,來了,一嚇二哄三槍斃。
「好,我生于一九六九年,七月十五日,先後就讀明江縣第一小學,第一中學初中部,高中在鳳凰一中;一九八六年考入燕京大學中文系,同年申請入黨,次年當選文史院學生會副主席,成為預備黨員;一九八八年成為正式黨員;九零年七月畢業,同年九月參加工作,職務是新共鳳凰市委政研室科員,三個月後轉為正式干部,因為我有學士學位,享受副科級待遇。一九九一年七月考入新華人民大學政治系,讀研究生,九三年十二月,回到鳳凰市委實習,準備畢業論文,被指派到明河縣吳江鎮擔任黨委副書記,九四年六月正式畢業,取得碩士學位,工作至今。胡科長,需要交待家庭成員資料嗎?」
胡長安挺挺下巴,狐狸再狡猾也逃不過獵人的槍。
屋里安靜下來,楊懷志面無表情,抬著茶杯,小口小口喝水,胡長安抽出一支煙遞過去,兩人湊火點燃。
胡長安深吸一口,吐出一股煙霧,陽光穿透,煙霧翻騰轉承,「你知,我知,沒有拿到證據,我們絕不可能冤枉自己的同志。找你調查,我們專案組是本著治病救人的目標,這點你要清楚,也要牢記。機會不是每個人都有。說說你的收入情況。」
胡驕苦笑,他自從工作以來,還真不知道自己的工資多少,吃飯大多在叔叔家,偶爾在鎮政府食堂,衣服從出生到現在,全是母親一手操辦。
他身上的錢也是每次回家時,母親塞在他換上的衣服里,九三年明河縣行政事業單位開始發工資存折,他的工資本從發到手里那天起,一直丟給母親保管,從來沒翻看過。
胡驕輕輕地嘆口氣,「胡科長,我真不知道我現在一個月工資是多少。我的工資本還在我媽媽那兒,從工作到現在,一直沒看過,平時花費都是母親事先放在錢包里。」
「你工作多少時間了?」
胡驕頓了頓,「從九零年開始算起,期間三年讀研,工作關系一直留在市委政研室,到現在,應該是工作五年了。」(作者注︰工齡計算基本上虛加一年)
胡長安不動聲色,「那你除了工資收入外,還有沒有其它收入?」
胡驕點點頭,楊懷志猛地吸口煙,胡長安急忙追問︰「還有什麼收入?」
「稿費。」
楊懷志將剛剛吸進去的煙,緩緩地吐出來,胡長安腥紅的肉疙瘩一陣發亮,語氣更加冷淡,「稿費收入有多少?」
胡驕搖搖頭,「不清楚,我留下的地址都是我媽的單位,每次稿費也是直接寄到我媽那兒,每張匯款單她都有留存,你們可以安排人調查。」
「除了工資、稿費收入外,還有沒有其它的收入?」
「有。」
「什麼收入?」
「獎學金。」
胡長安狠狠地拍打桌面,「胡驕同志,我是代表組織跟你談話,請你擺正自己的態度!」
胡驕愕然地看著對方,嘴里有些結巴,「哦、哦、那個,我我不太明白。難道,那個,嗯,我說的有什麼對不起組織的地方?」
胡長安扯起一邊的嘴角,這小子行啊,「我的問題是指,有沒有不明來源的非法、巨額、收入。」
胡驕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呃……沒有。」
胡長安冷笑,將手上的煙頭狠狠地摁滅,「真的沒有?」
胡驕搖頭,「絕對沒有!」
「不見棺材不掉淚,給臉不要臉。」
胡驕傻兮兮地看著胡長安,「胡科長,你那個,臉,嗯,還是自己留著。」說完還盯著人家一臉的肉疙瘩,非常善良、純樸地傻笑著。
楊懷志咬緊腮幫子低下頭,胡長安氣得眉毛直跳,「枉自國家培養你這麼多年,還雙學位,哼,貪污**分子,你還有什麼臉皮!」
胡驕扁扁嘴角,「總比你滿臉*好。」
「你說什麼!」
「說你,滿臉的*,這種臉皮還代表什麼組織。」
楊懷志急忙站起來,把暴怒的胡長安強行安坐下去,轉頭叮囑胡驕︰「胡驕同志,好好配合工作,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別扯三拉四的。」
胡驕氣不過,「只準他罵人啊?憑什麼說我是貪污**分子?憑什麼?紀委的就能亂扣帽子?」
胡長安更是氣不過,翻開桌上的檔案袋,找出一張復印件,拿起來不斷抖,「看看這是什麼?你的銀行存折,整整一百五十萬存款!你怎麼解釋?」
胡驕翻個白眼,「胡科長,這能說明什麼?我用你的名字到銀行存個百八十萬,也說你是貪污分子行不行?」
胡長安咬咬牙,繼續拿出一張復印紙,「那這個呢?這個你怎麼解釋?你每次領款的簽名、還有手印!」
胡驕眼楮猛地眯起來,簽名?手印?哪里來的?簽名,這一世人的記憶,包括苟日新融進來的記憶,絕對沒有過任何領款的簽名!
那麼手印呢?
從到吳河鎮工作開始,從來沒有摁過手印,除非自己不記得!
什麼情況下不記得?昏迷、睡覺、還有……酒醉!
醉過兩次,一次是八一建軍節,另一次是在香肉山莊。不排除在醫院酒醉被人做手腳,但最大的可能還是香肉山莊,從劉潔當晚離開,紅梅與自己發生關系。
紅梅,是了,天鵝妹妹!後來她寫了封信,看來手印就是那天晚上,莫武做的手腳。
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肯定跟劉潔相關,她來兩個月,也就是說調查了兩個月。那天晚上在香肉山莊,絕對有了什麼重大發現,所以急著要走,第二天直接請假。
那麼劉潔的重大發現,肯定是在她已經離開後,莫武才察覺,然後,莫武指使紅梅獻身。
摁手印的目的,無非是看中市委常委組織部長胡建國的能量,把胡驕拖下水,多個人多條路。
簽名,手印,腦海中再次飛快掠影,確定沒有在任何收款項目上親手簽過字!
那麼在這麼短時間內,莫武等人要造假,只能找他簽過的文件之類,進行蒙寫,這樣的造假,最多只能騙騙一般人,落到專家眼里,必定露出破綻。
胡驕鎮定地笑笑,「胡科長,簽名有沒有筆跡鑒定?」
胡長安也笑了,「我們對比過你的簽名,完全一致。」
胡驕強調道︰「我是指筆跡鑒定的專家,不是隨便什麼人比對一下,要有被司法采信的鑒定結果。」
八?一五是個大案,目前來看,胡驕敢肯定這次要整倒一幫人,他只是某些政治大人們的小棋子,在這個案件中的作用僅僅是迫使胡建國退居二線,拱手相讓。
確如胡驕所想,胡長安手里的簽名,僅只是他們幾個專案組成員共同比對過,還沒提交相關專家鑒定。
「沒有。目前還沒來得及找專家鑒定。這件事情隨後進行,請你再解釋一下,手印的問題。」
胡驕沉穩地笑笑,「胡科長,你會喝酒嗎?」
胡長安已經明白胡驕的意思,案情分析會上劉潔說過,八一建軍節時,胡驕醉了三天沒醒,還有那晚在香肉山莊她拿到東西時,胡驕已經喝醉,要不是胡驕醉了,她還真沒辦法。手印的問題有可能在當時被人利用。
後來,經過專案組比對筆跡,報給領導組,在某些大人物的堅持下,最終決定對胡驕采取措施。
胡長安冷靜地說,「我們知道八一建軍節期間,你第一次酒醉,連續三天昏迷不醒,當時有同志提出被人利用的可能,可是筆跡,手印一致,你怎麼解釋?」
胡驕笑了,果然跟自己分析一樣,「那麼,胡科長,今天先到這兒吧,等你拿到權威鑒定以後,我再來……協助組織調查?」
嘿!這小白臉,沒從他嘴里掏出一點東西,反而被他激得露了老底。
胡長安有點氣急敗壞,剛要開口拒絕,劉潔推門而進,她一直在門外旁听。
「好,今天先到這兒,胡驕同志,你可以先回去了。」
胡驕轉身,施施然跺著方步,在兩名武警保衛下,回到自己的八步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