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注定將會震驚朝野,並將在大宋的史書上留下一筆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波瀾不驚得就像一池春水一般,整個過程中,除了兩位心情截然相反的大臣的謝恩之聲,偌大一個文德殿里,就一點聲音也沒有。
等到眾人都重新歸位之後,趙煦咳嗽了一陣子,然後又臉色潮紅地說道︰「關于新科進士的詮選補官,有司有安排沒有?」
自元豐改制之後,宋朝的文官詮選主要是由中書省和禮部來進行。其中吏部負責的是大理正以下,級別比較低的官員的詮選,從六品官到九品官,都是由吏部尚書掌管。九品一下則由吏部侍郎掌管。吏部設置了六品、七品、八品、九品房,每房分管這一個品級官員的升降、考核。
而新科進士第一次授官,則恰好又是六品到九品之間,所以趙煦所說的那個「有司」,其實就是指的吏部了。不過,這般重大的事情,直接負責的人雖然是吏部的主事,但大家都知道趙煦問的,其實是吏部尚書許將本人。
許將從容出列,手持笏板,躬身應道︰「陛下,如今我大宋朝官人員已經頗為不少了,而由于新科進士都必須授以幕職官、試餃知縣等特殊職位,一面當職,一面學習理事的經驗,而難以獨當一面。所以,恐怕不少的進士都需要等一段時間,這些職位上有了缺額,再行補闕。而其中早已授官,今次再來參加科考的官員,則可以在原職的基礎之上,進行一定程度的擢升然後立即授職。此時浩繁,不過吏部已經在安排了,相信很快就有結果出來。」
大宋的科考,固然有很多的白丁參考,事實上很多不是科考正途出身或者當初功名比較低的官員都會參考。對于他們來說,這次考砸了,還可以回到原來的官位繼續當差,考好了就相當于多一次額外擢升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許將說話條理清楚,對于本部的工作進度也十分清楚,加上口齒清晰,聲音清朗,確實讓人听得很舒服。趙煦點了點頭,大宋官制的繁冗,他也是很明白的。新科的進士只要是在三等或者三等以下,就不大可能直接授官,這並不是吏部可以解決的問題,所以他對此並沒有在意。
他所關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朕就是想問一問新科的三甲進士的授官,有了安排沒有?」
許將道︰「按照《詮法》,新科的三甲進士第一名應該是要授予大理評事或者簽書兩使的高級幕職官。臣看了一下,如今大理評事正好有一員缺額。所以今科狀元郎周淮,可以授大理評事。」
所謂的簽書兩使,指的是節度使和觀察使。一些大的州府是不設知州和知府和直接設節度使和觀察使的。又由于大宋的兩使都不實授的,所以,簽書兩使就是這些州府的主官。其權限其實就相當于一般州府的知州、知府。比如節度判官、觀察判官,都是簽書兩使中的官員。
新科的進士二三名,也就是榜眼和探花,按照大宋的詮法,是要到他們是手下去當幕職官,輪換回朝之後,再該授次等京官。
看見趙煦點了點頭,許將又繼續說道︰「臣看了一下,如今,寧武軍、武康軍的幕職官中都有缺員。」看見趙煦臉色似乎並不大高興,他又加了一句︰「不過,此時還是要由陛下聖裁!」
趙煦「哦」了一聲,問道︰「許愛卿此言何意,若是朕要授給此二人一個京官,也可以嗎?」
許將道︰「天下是陛下之天下,職官是陛下之職官,陛下若是要將一個職官授予誰人,自然就可授給誰人。就算是破格授予了,臣以為也無有不可。」
這就是典型許將式的回答,總是留有余地,令皇帝听得舒服。雖然不少的大臣在心下暗暗鄙視許將,覺得他過于圓滑,很多時候有溜須拍馬的嫌疑,但許將的官運一直以來都堪稱亨通。
趙煦心下非但不覺得許將溜須拍馬,反而對他又高看一眼。前些天殿試的時候,許將不怎麼贊同把李唐的名字劃掉,已經讓趙煦對他高看一眼了。覺得這個人雖然是狀元出身,但不迂腐,不假惺惺,很是難得。
而今天這事,他又能靈活轉圜,頗為不容易。
其實,趙煦不知道的是,他有這種心理,主要是因為他已經先入為主地想要把進士二、三名,具體來說就是李唐——留在京中任職看作一個沒什麼不對的事情。所以才會對許將的表態產生共鳴。
不過,趙煦卻並沒有直接表態,而是環顧了一下群臣,道︰「列位愛卿可還有什麼看法?」
趙挺之這幾天很有些心神不寧。真是見了鬼了,他最寵愛的三兒子這次殿試居然又名落孫山!他自己由于被沐雲控制,本就心下憋屈得很了,這時候再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真是「破屋又遭連夜雨」,就更加憋屈了。
不過,他最近又得到了沐雲的指示,讓他全力去爭取宰相之位,他又不勉強鼓起斗志來。其實,如今那宰相之位對他來說,已經不具備那麼強烈的吸引力了。畢竟,他如今這中書舍人之位已經是夠位高權顯的了,當上了宰相又怎麼樣,還不是要被人支使利用?
不過,他還是想起了最近沐雲對他說過的話︰「如今看來,許沖元就是你當上宰相的最大對手,以後你給我記住了,他說什麼,你都一定要想辦法找出理由來反對。我會在後面暗中支持你的,你明白了嗎?」
想到這里,趙挺之毅然出列,奏道︰「臣以為許將所言不妥!」
趙煦眼楮眯了起來︰「你說說理由!」
趙挺之道︰「我大宋自立國以來,對于排名靠前的進士詮選的規定已經是一再從優了,如今,簽書兩使幕職官已經是很大的榮耀了,若要再行加恩,恐怕就有恩賞過多、過濫的感覺。除非陛下廢除《詮法》,另發新法。否則,有法不依,要法又有何用?因此,臣以為,今科的二三名進士還是在諸節度州、觀察州中選一處外放為好。」
看見趙煦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卻並沒有出言附和,趙挺之又趁勢加了一把火︰「而且,臣以為,許將想要把兩名新科進士留在京中任職,恐怕有不良之心。」
許將似乎對趙挺之的反應並不意外,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說道︰「趙挺之,咱們同為朝廷重臣,本應該同心同德,為筆下分憂才是,你可不要為了攻訐同僚,信口雌黃哦。陛下聖聰萬里,龍目如炬,可不會輕易被你蒙蔽!」
趙挺之望也不望向許將,而是向趙煦道︰「陛下,臣听說,前天晚上,新科舉人李唐曾經去許將的府上拜會,似乎和許將發生了一些齟齬。臣以為,許將有可能因此而挾私報復,在詮選之事上對李唐不利,請陛下明斷。」
雖然他知道李唐和他的兒子趙明誠不對,但此時為了攻擊政敵,那點小恩怨,他是不會計較的。
許將怒道︰「趙挺之,你不要血口噴人。」轉向趙煦道︰「陛下,臣和李唐之間確實話不投機,不過,若是要對他實施報復,又豈會願意讓他留任京官?望陛下明見。」
趙煦正要說話,趙挺之已經搶先說道︰「這便是你許將的聰明狡詐之處了。明里示之以恩,暗地里卻命令本部嚴查他的考績。你許將不是吏部尚書嗎?這樣的事情對你來說,正是公私兩便,不是嗎?」
群臣看見這兩位大佬吵起來了,大多都是好笑不已。反正事不關己,也正好懷著輕松的心情看看熱鬧。所以,並沒有一個人出來做和事佬。倒是剛剛被破格擢升,本該興奮的沐雲有些憐憫地望了一眼前面的趙挺之,暗暗地搖了搖頭。
許將從容地說道︰「趙挺之,你只憑臆測,沒有真憑實據就對我這樣一個朝廷重臣大加污蔑,這恐怕有失為官體統吧!再說,你方才那番話,送給你自己倒是更合適一些。」
轉向趙煦,忽然跪下道︰「陛下,趙挺之之子趙明誠和新科探花李唐之間有齟齬,乃是盡人皆知的事情,他如此攻訐老臣,恐怕目的不在老臣,而在李唐身上。請陛下為微臣做主!」
大家一听,確實是那麼回事。本來,李唐掌扇趙明誠的事情,最近因為他身上出現了更多更大的八卦,倒是給掩蓋了下去。不經提醒,大家一時之間還差點忘了,被許將這麼一說,臉上紛紛露出恍然的表情。
趙挺之雖然沒有看見大家的表情,但卻很明顯地感受到了這一點。他連忙怒道︰「許將,你休要血口噴人——」
「好了!」趙煦有些不耐煩地打斷道︰「都是朕的股肱大臣,你看看你們一個個的,成何體統!」
趙挺之被趙煦這一罵,頓時清醒了過來,心下暗道︰「我這是怎麼了?我今天這說的都是什麼話啊?就算是一個剛剛列入朝班的年輕人,也不該這樣——唉,這一次,算是栽了!」
想到這里,他額頭泛起幾滴冷汗。他連忙跪下來,伏地請罪。
趙煦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罷了,許愛卿,你倒是說說,如今的京官之中,有什麼樣的職位可以安排這二人呢?」
許將想了想,道︰「臣倒是有一個想法,請陛下參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