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趙煦宣布孟皇後懷孕的這個機會,實在是太好了。若非趙佶出事,群臣注意力都不在一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之上,趙煦也很難這麼輕松就擺月兌言官們的糾纏。
若是在以往,言官們會出來質問「陛下你如何能微服外出?」「陛下如何能私自在宮外臨幸女子?」這一類的問題。又要搬出一大堆的道理來幫助趙煦認識並改正錯誤。趙煦自來專橫,可面對那些言官們,還是有些頭疼的。這些人並不十分好隨便斥責,便不要說貶謫了。雖然趙煦也曾經對言官們下手,但他還是明白能不下手最好不要下手的道理。
如今,趙佶的的「犯事」恰好給了皇後懷孕消息發布提供了一個絕好的契機。趙煦抓住了這個契機,也就避開了言官們可能的狂轟濫炸,應該說,他也是懂得相機行事的。
至于趙佶,隨著趙煦的消息公布,他的命運就注定了。他這還能一世無憂地度過這一輩子,但注定要生活在憂郁和痛苦之中了。當然,若是若干年,新帝仁慈,說不定還會賜給他一個什麼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之類的的虛餃,但那也改變不了趙佶悲劇的一生了。
趙佶的命運無人關心,大家所關心的,是孟皇後月復中的孩子。雖說如今最可能嗣位的簡王和端王都倒下了,可這孩子也未必能皇上皇位。宮廷之內,小孩子夭折的概率是很高的,趙煦之所以能登位,就是因為他五個哥哥中有四個都夭折了,而另外一個是個高度近視眼,這才輪到了他這個老六。而趙煦的第一個兒子生下來身上就有缺陷,前些日子,就在劉皇後被廢不久,也終于結束了他短暫的生命。
再者,就算這小孩子能平安長大,也完全有可能是一個女的吧。若是如此,以趙煦如今的身子骨,再去創造一個皇子出來,不論是從身體上還是時間上,都不可能了。
換句話說,以上所言的這些可能性一旦成為現實,剩下的唯一一個皇弟燕王趙俁也就成為了必然的人選。
對于很多的大臣來說,這一次的站隊比前面一次還要困難。當時是端王趙佶和簡王趙似在拼,大家在心目中,還能估算一下哪一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這一次,是燕王趙俁和一個可能的佷子在拼。也可以說是燕王在和命運拼,這機會應該是一半對一半的朝中的大臣都是國之棟梁,位高權重,誰也不應該為了一半的機會冒上被掃出朝廷的危險。所以,這一次大家都很默契地選擇哪邊都不靠,哪邊都不站,站等命運的安排了。
而有些人則根本沒有這樣的煩惱。他們根本無需為下一任皇帝的人選擔心。就比如童貫。
童貫是宦官,若是孟皇後真的生了一個小皇子,他自然有從龍之功,受到重用是少不了的。但即使是燕王繼位,他是宮里的老人,也少不得要用一下。童貫對于自己于別人打交道的本事很自信,他相信,燕王只要給他機會,他就一定能展現出他最好的一面,讓燕王從此刮目相看。
因此,雖然童貫更希望小皇子能登位,他也絕不介意燕王登位。他處在一個兩頭討好的端口。畢竟,燕王和前面的簡王、端王不一樣。他們一開始就是熱門人選,向他們示好的人如過江之鯽,多不勝數,自然不會在意他童貫。但燕王卻是一個冷門人選,至今肯定還沒有一個人向他效忠,童貫自然是最有機會率先示好的。服侍皇帝,本就是他們宦官的職責嘛。
明天,輪到童貫休沐,他已經很有一日子沒有休沐了,難得出宮去住,童貫心情變好。這些日子,宮里的氣氛是十分緊張的,出了太多的事情。趙佶的事情對于趙婧、趙煦的影響就不提了,對于向太後的影響更大。向太後本來就在病中,沉痾已經到了積重難返的地步,眼巴巴的就渴望著見上端王一面。可沒有想到,她听見的卻是這麼一個消息。
剛剛聞得這個消息,她當場便吐了血,很快氣若游絲,據童貫估計,太後也就在這幾天了。也就是說,明天將是他這一段相當長時間內唯一的一次休沐了,一旦太後駕崩,很多儀式都要進行,趙煦身邊是卻不得他這個得力之人的。
一個人受到重用,總體上來說,是好事,但有時候也會變成壞事,童貫有點得瑟地想道。
就在此時,斜刺里忽然飄出一個黑色的身影來。
童貫眼神一凝。這好些日子,黑衣人都沒有上門來,他竟然都差點忘記了他的存在。自從有了李唐的指示以後,童貫面對這個黑衣人的時候,從容了一些,一向以來應付還算自如,沒有出過任何的岔子。但今天,他卻嗅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味道。
「您來了!」童貫不知道如何稱呼黑衣人,不知道他的年紀,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都不知道他的長相,便使用了籠統的「您」字。
黑衣人兀自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眼神中淌動著凶煞之光。
童貫頓時感覺有些不對勁了。以往,這黑衣人眼神也算是凶悍的,但卻絕沒有這次這麼凶狠。這一次,他的眼神里,似乎帶著一種可以將人蒸熟的力量,童貫只是和他的眼神一相觸,頓時便全身發熱,頭皮發麻。這種感覺真是奇怪,一般的人害怕的時候,總是會感覺身上寒冷,而只是看了黑衣人一眼,他全身都開始冒汗。
好半晌,黑衣人才冷冷地說道︰「來了,再不來,被你賣掉了還不知道哩!」
童貫一听這聲音,頓時明白過來,這次換了人了。這個黑衣人比以往見到的那一位年紀應該大一些,聲音也更加滄桑,也更加雄渾一些,眼神卻是更加犀利,更加扣人心弦一些。童貫听在耳中,就感覺壓力比起從前,大了很多,一種前所未有的心虛之感涌上心頭。
「您老人家說哪里話,在您老人家面前,小人不過是一只小小的螻蟻而已,如何敢賣,又如何能賣了您老人家!」童貫感覺到今日這黑衣人比起前兩次來的那位,武功還要強上不少。前幾次那一位,他尚且不能力敵,這回這一位,他自然更不是對手了。至于黑衣人直呼皇帝的名諱,他倒是沒有怎麼在意了。
「哼,休要絮叨,你可以在別人面前蒙混,但在我面前,你卻是休想蒙混。我來問你,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趙煦的那個皇後有了身孕?」
童貫略略一愕,連忙搖頭道︰「沒有的事,小人也是今日得知的,小人還為此事大大地驚訝了一番呢。不知道,絕對不知道!」
「不知道?好一個不知道!」黑衣人絲毫不為童貫近乎堅決的態度打動︰「你是趙煦身邊第一得寵的宦官,若是你不知道,還有誰知道!他要出宮,要將人接進宮去,哪一樣不需要你安排、幫助。你敢說你不知道?」
童貫頓時一臉的委屈︰「您有所不知,官家的身邊服侍的人是很多的,小人雖然是他身邊品級最高的,但小人管的事情也多,比如采購、御膳還有皇城司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小人平日難得閑暇,哪有時間陪著官家微服出巡?這等事情,官家多半會帶上那些品級不高,卻是極為知心的小宦官。小人卻是沒有這等榮幸隨行的!」
「一派胡言!」黑衣人忽然搶上一步,一把抓住童貫的衣襟,沉聲喝道︰「你這等鬼話,只合騙騙那些三歲孩童,在我面前這般胡言亂語,你想是沒有預料到後果吧!」
童貫正要繼續否認,卻覺喉頭一緊,原來那人已經掐住了他的脖子。童貫大吃一驚,連忙掙扎,但那黑衣人的一雙手,卻像是一對鐵箍一般緊緊地箍住了他的脖子,任他如何掙扎也無濟于事。而他那幾百斤力氣的拳頭擊在黑衣人的身上,他竟是紋絲不動,似乎只是小兒在幫他捶打身子一般。
一種前所未有的死亡恐懼瞬間在童貫的心中彌漫,他感覺胸口都要裂開了。
「現在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承認知道,並且願意配合我如實回答下面的問題,我就饒你一死,不然的話,我便送你一程!」
童貫哪敢猶豫,立即眨眼楮。
忽然,童貫頓感脖子一松,連忙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新鮮空氣來。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意識到,能夠正常地呼吸,是一件何等幸福的事情。
「我來問你,出了你和趙煦,還有誰知道此事?」
童貫猶豫一下,正要搖頭,但一觸及黑衣人冰冷的眼神,渾身打個激靈,忙說道︰「還有李唐!」到了這時候,他也顧不上李唐了畢竟李唐再可怕,也不能直接出來威脅他的性命,他現在若不說實話,就恐一刻也不能多活。
「李唐?你說的是開封縣令李唐?」黑衣人的眼神閃過凜冽的殺機,顯然他對這個答案十分意外。
「正——啊——」童貫一個「是」字還沒有出口,頓時了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