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色極蒼白,正大口地咳著血,卻微笑地望向我,神情溫柔,一如正身處紫堇花叢中向我靜靜凝睇。
「景……景予……丫」
我伸手去拭他唇邊的鮮血,只覺我的指尖似在顫抖,而指觸處的溫熱讓我陣陣心悸。
他笑著握住我的手,與我十指交握,「是,菱角兒,我是你的夫婿,景予。」
我不由也沖他笑了笑,然後便覺天旋地轉,瞬間失去了知覺媲。
不知過了多久才蘇醒過來,依然身在藤屋之中,屋頂的藤蘿間依然懸著小小的宮燈。
只是這次的藤屋大了許多,呆在里面的人除了景予和我,旁邊還多了個鳳雪。
景予正把我抱在懷里,靠在一面屏風闔目憩息,神色疲倦,唇色青白,一眼便能看出受傷不輕。
我微微一動,他便睜開眼來,見我看向他,立時振足了精神,柔聲道︰「菱角兒,醒了?」
另一邊的鳳雪也急忙爬過來,歡喜叫道︰「阿姐!」
他同樣神色萎蘼,面白如紙,衣衫前襟尚有血跡點點。
記得我和他從獬豸那邊逃出來時,他雖被扯掉了好些羽毛,但也沒見受什麼傷……
我問︰「發生什麼事了?」
景予和鳳雪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一起搖頭道︰「沒什麼。」
「是嗎?」
鳳雪便盯著我不響了。
景予猶豫片刻,說道︰「可能外面魔氣太重,你突然暈倒了。我和鳳雪急著帶你出去,剛又到獬豸那邊去探了探動靜,正遇到那魔物發狂,所以受了點傷,其實並不妨事。——嗯,我們還是靜候魔帝回城過來放我們出去吧!」
鳳雪連連點頭,「對,對,就是這樣。阿姐,你安心養著,如今依然藏在藤屋里,我也可以時時留心淨化魔氣,想來只要我們不出去,撐個十天八天沒問題!」
我默運靈力體察自己筋脈間的氣流,卻覺心都涼了。
原來偶爾才會躁動的氣流已經有序地潛伏于奇經八脈中,沉靜而醇厚,不似仙家之力,也迥異于元魔之氣,難辨正邪仙魔;我素常用的仙家靈力竟被這股力量完全壓制住,難以運轉流動。
而石屏上所記載的截然不同的修行法訣,依然歷歷存于腦中。甚至只要心念略起,我便能覺出那道異常氣流的躍躍欲出。
我根本不知道這道異常氣流從而何來,但它分明一直潛于我體內,等待著某一刻被喚醒,——被魔道的修行法門喚醒!
我苦笑一聲,低聲道︰「若我下回再這樣失了本性,不要容讓。」
兩人見瞞不過我,便都沉默下來。
我思量著說道︰「你們看那石屏上沒有字嗎?」
鳳雪搖頭道︰「那就是個禿禿的屏風,我和景予都沒看到字。阿姐,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一種修行的法訣。」
我頓了頓,補充道,「應該是魔界的修行法訣。」
景予垂眸看我,忽而輕笑道︰「挺厲害的。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大展雌威。」
他說的笑話一向不好笑,鳳雪沒笑,我也笑不出來。
「為什麼獨我看到,你們都看不到?」
我嘆道,「因為我是魔帝的後人?連魔功都練了,如今我算是真正的魔了吧?」
景予扶我坐起,用他自己的靈力為我調理著,慢悠悠地說道︰「魔就魔吧!魔界公主什麼的,想想也挺威風的。我喜歡。」
我喉嗓間堵得厲害,許久才道︰「少貧嘴了!也……也不用為我白費仙力。若我成魔,這個地方害不了我,卻能害了你們。」
景予沒有說話,只是固執地繼續輸送著他的靈力,意圖喚出我體內被壓制的仙家靈力。
我掙扎去推他時,景予才嘆道︰「若你入魔,我自然隨你入魔,要這一身仙力何用?」
心頭便是一暖,我靠到他肩上笑道︰「等出去後再商議吧!橫豎我不想在這里為你收尸。」
景予緊緊攬住我,再不說話。
鳳雪抱膝坐在一邊,眨著茶晶般的眼楮,可憐巴巴看著我,神情十分傷心。
我汗顏,側頭問道︰「小雪,阿姐打了你哪里?還疼不疼?」
鳳雪指一指心口,低聲道︰「這里。疼得很。」
「哦!」
我一時不知他這話真假,正想過去查看時,景予一手把我扯緊,一手卻從懷中掏出一只瓷瓶來丟給鳳雪。
鳳雪接過,疑惑地看著他。
景予簡潔地說道︰「傷藥。」
鳳雪捏著瓷瓶,便快要哭出來。
我瞪向景予,他卻若無其事地垂著眼眸不看我,只是將我攬得更緊,再不容我動彈。
三人行什麼的,實在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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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出一個鳳雪,原來安置藤屋的位置便嫌小了,不得不換了一處,卻遠不如原先的位置好,雖有得失屏、榮枯藤護著,元魔之氣依然濃重。鳳雪雖不時以清心淨化之力驅除屋內元魔之氣,到底有傷在身,又要留著余力抗衡以後日子可能面臨的更嚴酷境遇,故而效果並不很好。
我自練了那石屏風上的修行法訣,已經沒有了周身被魔氣扎刺的感覺;鳳雪有清除自身魔氣之力;故而如今最難熬的反而是原先修為最高的景予。
再不曉得我迷失心智時到底傷他多重。兩百年來難得贏他一次,卻將他打得那麼慘烈,著實讓我負疚不已。
因我已不懼那些魔氣,我曾想著自己出去,把藤屋搬到原來的地方,讓他們兩個藏著。但這個提議遭到那兩位的一致反對。
景予冷著臉道︰「你難道沒覺得我一個大男人,把他這麼個小白臉抱在懷里很不對勁?」
我嘆道︰「沒事,我很放心。那麼小的地兒,想做啥也做不起來。」
「……」
鳳雪則哭喪著臉道︰「阿姐,我怕他會捏死我!」
我柔聲道︰「沒事,他現在比你虛弱,你可以在他捏死你前先捏死他。」
「……」
那倆男人發現無可辯駁後,居然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向我吼道︰「你閉嘴!」
于是,我只好閉嘴了。
之前曾想著,便是陌天行一時回不來,我和景予不幸葬身于此,死前相守一場,也算不枉此生;可如今又多了個鳳雪。想想他好好的天界仙禽,小小年紀便可能斷送在這里,並且是如此絕美頎秀的少年,由不得我不心疼,也便格外地期盼陌天行快些回來。
不久我便發現,最讓人心疼的不是鳳雪,而是景予。
此地無醫無藥,只有砭蝕肌膚人心的魔氣無處不在。鳳雪天賦異稟,還可調息養傷,而景予重傷在身,又需運功抵御元魔之氣,處境便格外困難。覺出他的胸懷越來越燙,再看他面龐也泛起不正常的紅潮時,我才意識到,他在發燒。
修仙兩百年從未生過病的景予,居然發燒了!
而且在蝕仙洞里……
我深感不妙,正準備和鳳雪商議時,洞中忽又有了動靜。
「景予師弟!菱角兒!」
有人在高呼。
景予驀地睜開眼,不知是驚嚇還是驚喜︰「原微師兄!」
我連忙收了榮枯藤鑽出來,叫道︰「原微師兄!」
原微一身白衣,在昏暗的蝕仙洞中倒也能看得清晰。
他比鳳雪聰明多了,看不到人影曉得出聲呼喚,而不是像鳳雪那樣直沖到獬豸身邊去。
一見到我,他急急奔過來,掃我一眼,又掃向尚盤膝坐于得失屏內的景予,展顏笑道︰「又沒死,急著跑棺材里做什麼?」
因多了個鳳雪,為讓藤屋盡量小些,這回得失屏是側放的,兩邊以榮枯藤擋住,從外面乍一看去,果然很像口棺材。
景予站起身來,收了得失屏,上前見禮道︰「原微師兄!」
卻不動聲色將我拉到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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