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心俱疲的仰面躺倒,扯過被子蒙頭就睡。
睡的一塌糊涂的時候,有人猛地把我的被子扯開。
一團燒得灼目的紅影闖進我的視網膜。
「那燕?」我迷迷糊糊問道︰「你怎麼來了?」
她高高的揚著下巴,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狠狠的擲下銀團,大眼楮直快噴出火來,尖聲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拂開額前的頭發坐起來,心下苦笑道,怎麼來的這樣快。
我雙手交叉扶住自己的胳膊,沉下臉,冷聲說道︰「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我受之有愧,請公主另覓良人。」
「不要拿你們中原人的廢話搪塞我!」她把指頭一戳,死死的盯著我,厲聲喊道,「我要听實話!」
「好!」我騰地一下從床榻上躍起來,生冷冷立在她的面前,毫不避諱的正對上她的眼楮。
頓時火光交錯!
「我說,我說。我已經有了妻子。我這一生只會愛她一個人。我絕對不會再娶別人!」
我猝不及防一回身,扯過床上的銀鞭,狠狠的丟在地上,睫毛微微一動。閉上眼楮,低聲嘆道︰「你還是走吧!」
室內霎時一片寂靜。
靜得夜深的寒氣一寸寸的往上身侵。
我睜開眼楮,看見的是那燕的大眼楮,那雙光彩照人的眼楮,浸染了草原上斑斕艷麗的花色的眼楮,淚光盈盈,她卻固執的不讓眼淚掉下來。
沾著水珠的睫毛,卷曲成一個奇怪的弧度。
那眸子的竟漸漸凝聚,沉澱,眼底像深海的潮水翻涌。
奇異的顏色由淺至深,一層層翻卷。
「我不依!我不依!」
她忽然像發瘋沖著我大吼幾句,摔簾而出。
就像得不到洋女圭女圭的小女孩一樣。
我低頭苦笑。
我正撕著熱氣騰騰的胡餅往下咽。突利慌慌張張的闖進來。
「撲哧」我笑得差點被噎死,一邊拍著胸脯一邊笑問道︰「怎麼?還有什麼大事值得突利王子這麼緊張?」
「你還不知道?」他斂正了臉色,我看他這樣一本正經,知道絕不是簡單的事,也不再玩笑。
只是搖頭,「怎麼了?是頡利那兒出來什麼事嗎?」
不自覺的皺眉頭。
「不是。」
心下放松,就著噴香的胡餅咬了一口,咸辣滿口。
「燕兒今晨求父汗賜婚,父汗已經答應了。」
「什麼?」我被這一口胡餅嗆得半死,直咳嗽著問︰「你說什麼?」
「你啊,」他皺著眉頭,過來幫我拍拍背,「是真的。即日成婚。」
「天!」我的手一松,「她瘋了。」
「你要怎麼做?」他低下頭,用一條帕子細細的替我拭干淨手。手指上的繭摩挲得我很不舒服。
我把手抽回來。
忽然想起劉文靜可能還不知道,磕磕絆絆的就往外走。
正撞在進來的人身上。
「呃。」我低哼一聲。
抬眼看去,劉文靜正用他招牌式冷眼看我。
「你就只會給我惹麻煩嗎?」他從睫毛的陰影里瞅我,他的眼神總是冷得我直打哆嗦。
原來連他也知道了。
「先生,唯今之計,走為上策。我們還是收拾東西,回中原吧。」我小心翼翼的看他。
「你說的容易。」他的嘴角似笑非笑,看的人心里起毛,「若是逃婚,我們這趟怕是白來了。可汗哪里會再給我們馬匹和兵力。再說,」他冷冷的挑起眉梢看我一眼,「你以為公主會放我們走?這里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兵馬在盯著我們了。」
我懊惱的只想被胡餅噎死。
早知道不跟公主鬧翻了,找個機會偷偷溜了就好了。
現在,其我偷偷瞄劉文靜一眼。其實,我憑自己的輕功逃走應該不難。
可是劉文靜恐怕就要遭殃,更重要的是這一趟的任務,我絕對不能把它搞砸。
我喝一口冷水,冷靜下來。細細想了一回,似乎別無選擇。
我淡淡的道︰「先生請在晚上亥時再過來,到時我自然會把事情解決好。」
他的嘴角浮起一絲輕蔑的笑意,我也不欲加解釋。
回頭對突利說;「晚上請公主過來,就說我想和她談談。」
晚上,我對著一星燭火,心里竟然平靜無豁。
那些熒熒火光在手肘旁的銀鞭上來回流轉,偶爾射到寶石,迸出粗糙的光線。
似乎也只有這個貌似高貴的生命陪著我。
簾子一動,進來一個火紅色的身影。
她的臉上帶著一點歡喜,和惡作劇得逞後的興奮。
她安靜的低著頭,她帶來的生氣卻在帳內游走。
她笑靨如花,眸光盈盈的看我。
我嘆了一口氣,把鞭子丟給她。
她的臉一僵,原本俏生生的笑意瞬間沒了蹤影。流霞一樣不正常的紅漫上臉頰,她緊緊攥住銀鞭,銀牙暗咬,忿忿道︰「你還是不肯?」
我向帳頂上看了一眼,婉聲道︰「你不要鬧了。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哼!」她霍然而起,生生的往案上一錘,面色如沁血的羊脂玉,憤然道;「我說過了,我要的東西。沒有人搶得走!我才不管你有沒有妻子,我就是要嫁給你。你要是不娶我,我就叫人殺了你妻子,看你娶不娶我!」
我登時變了臉色。
她又軟聲求道︰「如果,你肯娶我的話,我還是可以讓她做你的小妾,好不好?」
說罷,一瞬不瞬的認真看我。
我默默嘆了一口氣,該來的還是躲不過。
我慢慢站起來,輕輕吸一口氣,眉目微涼,正視她,「其實,那燕,我很喜歡你。所以,我才不想傷害你。」
「是嗎?」她眼楮有一束光亮起來,欣喜的叫起來︰「所以,你娶我就不會傷害我了!」
我的唇邊溢出一絲苦笑。低聲道;「我是女的。」
那一星照不見我的臉,卻把那燕的面容照得完全。
我看見笑容像花朵一樣凋謝,沙漠上的花總是特別容易讓人憐惜,它們盛開的那麼熱烈,像預知自己的命運一般。風沙一陣,花落千里。
她難以置信的瞪大眼楮,喃喃道︰「你騙我!」
我低頭不再看她,「對不起。」
「你騙我!」
她憤怒把手邊的鞭子一揮,案上木頭發出割開血肉一般的喘息聲。
我可以很清晰地感覺的凌空而來的陰風刮倒我的面前。
我沒有避讓。
這是我欠她的。
我一動不動的挨下這一鞭。
鐵器硬生生的割過我的右臉頰,粗糙的觸感像是蛇的鱗片。
火辣辣的痛,迅速在我的臉上膨脹。
傷口似乎大了好幾倍。痛感一直蔓延到我的耳後。
我緊咬著牙根,忍痛看她。
她的眼光已經褪去了稚女敕,強烈的恨意清晰地漫上她的眸子,一直往下沉,沉到深不見底的湖底。
極致的屈辱使她不再有天真的資本。
她已經不再是個孩子。
我摧毀了她的童話。
我們要相信,沒有人無堅不摧,也沒有人可以永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現實這麼殘酷,她終于看清晰。
乳白色的肌膚,絢紅似血,如浸如染。
她美得奇異,一如我們初相遇時所爭搶的血玉。
燭光只照著她的面容。
她毫不眷戀的轉身,離開。
姿態驕傲而美麗,自始至終,她總是高高的昂著頭,張揚著她公主般的尊貴和不可侵犯。
她就這樣淡出我的視野。
淡出我
的世界。
那麼恰好,劉文靜進來。
他冷的幾乎凍結的眼神在看見我的臉頰時,有一瞬的詫異,但也很快褪去。
「事情都解決了。我們明早啟程,我去找你。」我倦倦的說道。
「你要回到他身邊?」他的眉頭不自覺的一皺,又一下子恢復平常。
「我不知道。或許會,又或許不會。我還沒有想好。」我疲倦的以手扶住下顎。
「我知道了。」他不冷不熱的答道。
他的面容浸在陰影里,看不真切。
我的心里閃過一絲不祥,未細分辨,他已經離開。
換了突利笑嘻嘻的進來。
我一偏頭,他的眼光陰沉下來,幾步上前揪住我,另一只手就撫上我的臉頰。
我頓感不快,一挪臉就要避開。
「別動!」突利低聲吼道。語氣轉為輕柔的憐惜,「是燕兒打的?」
「不,」我不敢再踫那個傷口,「是我自己該受的。這是解決的代價。」
「我去找傷藥。」他做勢欲起,我連忙一把揪住他的衣角。
「不要。不用了。會好的。」
「胡說!」他一撩衣角,坐下來。
我欣喜未完,就听見王子大人說︰「來人,去我那里把‘扎克丹’拿來。」
我縴眉淡挑,埋怨道︰「什麼怪名字,一听就不是好東西。」
「這是我們這里的叫法,你們中原人,叫它做‘突厥白’,是治傷的神藥。你這點小傷,明早大概就好了。」
我一臉的質疑,就差沒說,「切,真的假的。」
他抿嘴,側著眼睫毛看我,眼底溢出妖嬈的綠光,枝蔓延伸。
那個什麼家伙,藥拿的還真快。
突利的挑了一點石灰白的藥膏,小心翼翼的往我的傷口上擦。
「嘶」我冷抽一口氣。
連忙避開他的手。
「很疼嗎?」他的眉峰攏起,揪著眉心問我。
「疼,疼死了。我不要擦藥了!」我一面擺手,一面往後躲。
「不行。」他眼皮也不抬,一把把我抓住,隨意按在地下,繼續給我上藥。「留疤怎麼辦?」
「不要,很疼!不要。」我開始揮手揮腳,「留疤就留疤!我才不管!」
「安靜。」他只抬一抬眼皮,有貴族的散漫,卻是**果的不可違背。
我怔怔的看他。
剛想辯駁幾句,忽然覺得臉頰上涼颼颼的,好像也不太疼了。
就安靜下來,閉上眼楮,任他抹藥。
「不是最怕疼了嗎,怎麼還生生的接下。」他無意的埋怨著,我低頭不語。
「喂,你是女人嗎?怎麼會這樣不珍視自己的容貌。」他的聲音因為藥膏,也變得很涼爽。
「我沒有不珍惜。只是,比起容貌,我更怕痛。」我懶懶的答著。
「看來這張臉給你倒是浪費了,別人就不會這麼滿不在乎。」
「是嗎?…….」
有一句沒一句的搭他的話,眼皮卻一點點蓋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