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既然是這樣,咱們就各退一步。」我把踮起腳,夠了夠那個比我還高的青瓷大花瓶。「我對這些盡佔地方的東西不敢興趣。擺設,除了必要,統統不要。不過,什麼衣服,首飾的,我倒樂意擺弄的,你就都留下。這樣總
是好了?」
「也罷。」他撢撢袖子站起來,環視一遍,他看一地珍寶的眼神,和看詩文並無兩樣。「就听你的吧。」
「哦,對了,」我瞧了一眼粉白脂紅的妝花匣子,「脂粉,我是不用的,也拿回去吧。」
他訝異的振一振,撫了撫胡子,順手拿起一盒,「梅浸胭脂,不要?」
「不要。」
他晃一晃另一個粉白盒子,「蜜合香?」
「不要。」
他再拎起一個黑漆螺鈿盒,「難道連螺子黛也不要?這是波斯進貢,一顆十金。」
「哦,這個我知道。宮人雜以銅黛,獨絳仙得賜螺子黛不絕。」
「現在,得賜不絕的是你。」
「不過,我還是不要。」
「算了,你這只小貓,朕鬧不清你心里的想法。那麼年輕人啊,就是讓人不懂。」
他似乎是極頭痛的搖搖頭,露出一點蒼黃的神色。
「卻嫌脂粉污顏色。若是真的麗質天生,又何必浪費弄這些,麻煩又奇怪。「
「好,好。朕都依你。」
寵溺女兒的父親,自然有他寵溺的樣子。
他笑的時候,皺紋已經爬上他的眼梢,嘴角,他不再是當年那個風神俊采,迷倒佳麗三千的少年郎。人老了,看的就不是裹著的那一層皮,而是一個人的精魂。隋煬帝沉迷聲色,仿佛精魂也是似有若無,但那零星一點的氣度,偶爾迸發,就已經勝過常人許多。
他畢竟是年輕過的。
即使他現在已不再年輕。
「你的冊封禮就定在三日之後,冊封禮畢,就可以入住新宮。」
「難道我不是住在這里?」
我詫異的向四周看幾眼。
「自然不是,朕的女兒,朕將會為你建造一座公主宮,舉世無雙,」
不知道為什麼,他一說起為我所做的曠世之舉,總是格外精神奕奕,仿佛連病態的虛弱也褪盡。
我相信,他在開鑿大運河,修築行宮的時候,也是這樣驕傲的。
無一例外,這些都是他創造的藝術,和許多的豐功偉績並沒有區別,他也創造了歷史的奇跡。
只是因為一些偏執,而被抹去。
三日之後的清晨,他親自將冊封禮用的衣飾送來。
光是包裝用的錦盒,就異乎尋常的漂亮。
他很愛憐的撫模瀲灩的錦盒,錦盒宛如一個光縴的女子。
凡是他愛憐的,都是他引以為傲的,藝術品,無一例外。
他的氣質,有時候像極了一個揮霍的,藝術家。
那有什麼顧忌,他擁有揮霍的資本,這是他神情的魅力所在。
他的指尖在上面,旋出一圈又一圈的弧度,迷戀的眼光深深的墜下去。
「所有見過它的女人,都央求朕把它送給她們。但是朕都拒絕了。」他彈指一剔,笑看我,「你可知道是為什麼?」
我不禁好笑,復晃晃腦袋。
「朕一直在想,誰會配得上它,或者說,這世間,是不是有人能配得上它。」
隋煬帝語出驚人,我唬了一跳,看向他。
他的眼楮,深邃,沉沉的黑,帶一點微醺的醉意。
他不是在開玩笑,我忽然意識到,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他的那些妃子,活生生的尤物,在他看來,是一點也比不上,眼前這個不會說,不會笑的死物的。
在他的眼里,恐怕只有這些奢侈品,才是真正的活物,真正有生命力的存在。
這個人情薄涼,卻又痴念至深的瘋子。
「朕應該相信朕的眼光麼?」臨走之前,他不放心的看一眼錦盒,回頭詢問我。
他的神態很有幾分可愛,是的,可愛,這是我以為最有趣最真實的表情了。
我抿嘴,笑而不語。
「但願,沒有脂粉的你,可以不要叫它的光輝壓敗了你。」
我不可抑制的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