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初進府的時候,全無世俗女子的矜持拘結。隨心所欲,侃侃而談。雖是雪色素顏,一旦笑起來,卻又是顏如舜華,熠熠的叫人別不開眼。」他仿佛是自顧自的說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可是後來,夜間我路過,看見你站在那里。發流如雲,青衣沒地。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我只看見你的背影,是的,只一個背影,就令人心寒。清似冰玉,亦冷若霜雪。我不曾問過你,為何風露立中宵。但我真的恐懼,這種夜的清寂會傾肌蝕骨,我並不願意,你一直獨自承受冷至骨髓的痛。所以,我總是在夜間吹簫。簫是好的,它只有淡淡的悲,哀而不傷,我希望可以治療你的痛。」
我喜歡他的眼楮。
他的眼底有香氣,于是瓊林落落,瑤枝繽紛。
當在他緩緩凝視我的時候,我在煙嵐繚繞的眸光里,清晰的看見自己的倒影。
我竟然有一點點的惶恐。
溫和低迷的香氣,宛若愛爾蘭風笛,輕輕的柔軟的,纏住我的發,我的眼。
「而我今天看見的,你的心里有一個更深刻的秘密。它藏在未知的角落。像熔岩般濃艷熱烈,不定時的爆發。或許它會永遠凝固成堅冰的姿態,欺騙一切人的眼和心。又或者,它隨時隨地,四處蔓延。肆意灼傷你的所憎,所愛;直至一同幻滅。」
我如遇雷霆,胃部忽的一陣絞痛,開始心悸,呼吸不暢。
我連忙背過身去,輕輕捂住自己的胃,卻挺直脊背站著。強顏笑道︰
「你說的,好可怕。你是怎麼了,竟是一點也不像你了。」
「什麼是像,什麼又是不像?連我自己也是分不清的。」
我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表情。
汗涔涔的手心,無法掩飾我的恐慌。
我想我是怕的。
是的,多麼可笑,害怕。
對于不停捉模我的人,想要看清我的人,妄圖解釋我的人,我的第一感覺便是厭惡,然而,一旦那寓言听起來是真切的,我便不由自主的害怕。
我不想有任何人看透我,連自己也不行。
我受不了,我害怕有任何人來揭開謎底。
我只要一切保持它的神秘本質。
不要剖析,不要把你所認為的我,那個我的影子,擺在我的眼前。
不管我是不是那樣,我都不能夠接受。
我把胃部的衣服攥的更緊,更緊。
指尖的汗,被風吹的發涼。
「你還是不要這樣說話吧。」
他忽的就沉默了,又可以說,他一直都是沉默著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自身後,替我披一件衣服。
「也不知怎麼了,盡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
他的笑容,終于是我熟悉的模樣。
淡日熔金,輕雲不驚。
溫暖淡定的墨蘭香氣,包裹全身,平靜心波。
他陪著我,在岸邊走。
夕照,覆上他的側臉。
珠玉般的光芒,精細如雕的弧線。
眉峰淡淡,仍是紫煙霏霏,有一句詩好,愛君眉底有煙霞。
他依舊是那個麝蘭芷步,心生秋菊的蹁躚少年。
只是夕陽偷換,不是昨日。
我卻心猿意馬。
那席話,不是承公子說出來的吧?
冥冥之中,是誰,借了他的口,低低吟訴塵封的前塵,生澀的今生?
不,那不是我,那既不是我的前生,亦不是我的今世。
那只是,屬于宇文承基一個人的,關于另一個人的記憶。
亦如同我關于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