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結束後,隋煬帝到了白藻宮一趟。
我自然沒睡,想必他是一定要問的。
「遺光,你不喜歡宇文承基麼?」他在我眼前來回踱步,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
「喜歡?」我輕輕將字音含在唇邊,「或者,有一點點吧。」
「你……」隋煬帝似乎是氣結的一停,「遺光,相信父皇的眼光,絕不會錯的。承基是個好孩子,你若是嫁給他,他一定會……」
「對我好的。」我悠悠接口道,「這個我知道。再清楚不過。」
「那你還……」
「父皇,世間,我喜歡的男子可以有千千萬萬,而真正愛的,」我茫然看著眼前燭光明滅,「只會有一個。」
「一個?」
「是。」燭光映著我的臉,清晰絕然,「只有一個。」
「呵,」隋煬帝頻頻打量我,帶一點笑謔的口氣,「哪個臭小子有這樣大的本事,可以叫朕的遺光傾心不已?」
「他?」我疲倦的閉上眼楮,「我不想說。」
「都這個時候了,還,瞞著父皇呢?不管他是誰,只要你喜歡,父皇可以立刻給你們賜婚。」
他臉上的歡喜,表露無遺,與我的黑衣的清冷,是絕好的匹配。
「不必了。來不及了。他已經有了妻子。」
我淡淡的說著,仿佛在說一件,于己無關的事。
「妻子?哼,任她是誰,朕將她賜死。然後讓你堂堂正正的……」
「別胡鬧了,父皇。」我不耐煩的輕喝道。
倏地,一種莫名的情緒欺上身來,我連忙閉緊眼楮,深深吸一口氣。
「我的事情,我自己解決。不要操心了。」我用余光瞅著他,三分認真,七分玩笑,「你還怕您的女兒找不到好人家麼?」
「你這個孩子……」他很慈愛的撫一撫我的頭發,「罷了,朕不管了。只是,朕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
「又是禮物?」
「嗯,這個是上次你跳舞的獎賞。」
「我跳的好麼?」
「好極。」
「那獎賞也是好的吧?」
他捧出一個黧黑的棠木盒遞與我,笑著一仰臉,「看看,喜不喜歡?」
光線瞬間拂過,眉眼浸在柔和的光中。
他老了,無論是怎麼樣的人,老了,總是有一種經歷歲月流逝之後的,淡定和溫和。
就像陳年的木,腐朽的枝干下,總有奇異的淳厚香氣,那是屬于時間的氣息。
眼前的棠木,便是這樣的沉木。
我輕輕的將它打開。
金色銀河,灑落人間。
浮光靄靄,宛如渾河晚渡,花港夕照。
我並沒有,看清籠在一浮金霧中的衣裳,便迅速的合上。
只看著金絲上的熠熠華光,我便可以想象,它是怎麼樣的驚艷絕倫。
「怎了麼?不喜歡?」隋煬帝微微皺起眉頭,臉上本身半醉的線條就變得僵硬。
我很好奇,帝王都是可以這樣的嗎?
他們常常以醉容顯示世人,卻總是不自覺流露冷血殘暴的一面。
只一個細節,便足夠看清,一個人。
即使我相信他對我的父愛都是真實的,卻還是會被他偶爾流露的冷酷嚇到。
「當然不是。」我輕輕撫一撫盒身,即使上面沒有什麼灰塵,忽的,嘴角輕淺的綻開一個笑容。
「我只是覺得,還不到看清它的時候。我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只是直覺告訴我,那個日子很重要,所以不想現在先看清了,」我的嘴角微涼,「不想抹煞了初見時的驚動,所以決定保留那刻時光。」
「遺光,那樣好的舞,你該是穿上這件金縷玉衣,跳給心愛之人看啊。」他把他寬厚的手掌,覆在我夜涼的手上,似乎在向我傳輸某種不知名的力量,「這是朕,留給你的嫁妝。」
我緩緩的,一點一點,把盒子摟進懷里,抱緊,再抱緊。
或者這樣,就可以取暖吧。
「我,會有穿上它的一天麼?」
會麼?
我是在問自己麼?可是我,又怎麼會知道答案?
問他?他更不知道。
那麼,誰都無法問,誰都無法答。
只有時間,
時間知道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