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緊緊注視我。
我不敢輕易挪動,任憑自己僵硬成木偶。
可是有那麼一瞬,不止是一瞬的,我想要點頭,我想要輕輕那樣,滑動我的下顎。然後讓一切歷史全部顛覆,讓一切生命全部顛沛,讓一切一切所謂的命運全部碎裂焚化,挫骨揚灰。讓他和我的人生,背離既定的悲涼軌跡,亮烈地月兌韁向滾滾塵煙,洪荒宇宙,就算是離經叛道,人神共憤也在所不惜。因為那樣,因為只有那樣,我和他,我們才能有可能,有那麼最渺茫的機會,可以廝守在一起。可以掙月兌這重重桎梏,在破滅的紛飛齏粉里,尋得兩人同眠的葬穴。
「王爺,王妃醒了,想瞧一瞧小王爺。」
他恍若未聞,保持那個閻羅姿態,只是固執的看著我。
我眼瞳空濛,仿佛是隔了山水重遠,迢迢望著他。卻仍是輕輕說道︰「把孩子給她吧。」
我終究沒有,終究沒有,那樣做。
他眉眼不驚,將那個孩子遞出去。
哭聲驟止。
在那樣的寂靜里,我忽然驚覺,並不是我沒有能力去改變什麼,而是我不能,不能去改變什麼。我們無力地沿著命運的軌跡走,只因為我們只能選擇那樣的道路。唯一的路。我們的理智與堅持不允許我們選擇任何其他的路。即使血,淚,苦,痛,也無法回頭重新來過。我們不是敗給了命運,而是敗給了自己。敗給了不甘心妥協,卻只能無言妥協的自己。
歷史與命運的特質相同,你或者有無數種選擇,但你必須清楚,你別無選擇。
做選擇的人是你自己,又恰恰不是你自己。
我似打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敗得體無完膚,精疲力竭。
聲音喑啞不似自己。
「你分明知道,我不會點頭。」
「你也分明知道,只要你點頭,我會松開手。」
我噙著淚,卻低低笑起來,聲音倦的極了,「走吧。請你離開。」
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我再沒有抬頭看他,也沒有睜開眼楮,只是在听到門打開的時候,輕輕顫抖睫毛。
我拖著步子,把自己丟到被子里,昏昏沉沉睡了一會兒。
醒來的時候,看著暮色未褪,才發覺自己睡不到一個時辰。
偏偏已經醒了。
半摔下去,徒步到階前,開門。
不知受了什麼驅使。
他就坐在那里,身姿楚楚,不羈里的深沉,背靠著半扇門扉,一只腿彎起,手半擱在膝蓋上,像凝固的一樹墨,挺拔虯瘦,深黑里灑落不經意的優雅。
仿佛是徹夜不憩的殺手,守候不過彈指間,已為我殺戮叢中刺客無數,而黑衣深瀲,周遭俱靜。
我心有觸動,顫著問︰「你,你在這里做什麼?」
他輕輕撢著衣服,微塵一落遽下。
半抬起臉,洗濯得黑白湛明的眸子,輕輕鎖著我。
「你讓我離開。」
我說不出話來。
只能由他攬住我。
無法不動容。
我听說心智堅強的人可以擺布命運,可我偏偏太懦弱。
我永遠是被擺布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