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語︰淺夢雲溪,回廊故里。若你身死,若你情迷。我當回首,蓄發皈依。奈何橋邊,守卿不離。為你沾衣,為你束發。)
……
有橋,名為奈何。橋下紅水滾滾,橋上伊人輕拂寒風。
那絕世的容顏下,秋水般的眼眸倒影出無數的黑暗、紅光以及摻雜了駭人的青光。如雪的衣裙仿佛是恆古不變的白塑,這一站,如歷經萬載華年。
胸前輕紗下的縴手勾魂攝魄,完美的曲線細滑有致。她輕輕抬起手,手過容顏,輕掠被寒風吹散的青絲。青絲下,完整卻最是動人的眼眸現出,凝望著紅水,眼中有水光。
「月華淒寒夭氣涼,紅顏淚落霧為霜。」動人的嗓音驚起︰「梁關一送,終有一別,你那時送我的詩句,我至今還記得。」
她的嘴角悄然勾起,而後又落下。「那年,我們風華正茂。而如今,我們陰陽相隔。來世,再與君糾葛。」
輕輕搖曳的白裙緩緩從橋上拂過,從橋的這一頭到另一頭,仿佛是一個生機的世界連向另一個蒼白的世界,似乎她用了無數的光陰,才從這橋上走過。
無數的寒風卷起了黑暗,寒風變為了黑風,將這女子的身影吹起無數的殘影。
一陣風中,吹來了一聲來自女子的最後一聲輕嘆。
「孤狼,璃兒走了,這些年,璃兒從未跟你說起,那下聯,璃兒對上了。對了是對了,卻是用璃兒無數的淚水感悟。那下聯,便是‘三千情仇梁關度,夢回枯墳思君郎。’」
「孤狼,來世,莫再負璃兒…」
紅水翻滾,滔滔穿過奈何橋。古老的橋上,空無一人。唯有地上的幾處分不清是淚水還是甘露的的殘痕,許久不散。
忽然,一陣黑風卷起,細沙飛舞,將那水痕,徹底淹沒。
……
「孤狼,快放下我!」木凝煙一聲微弱而急促的聲音在墨如軒的腦海中響起。
這一聲,頓時將墨如軒眼前那些莫名出現的詭異情景打散的一干二淨。畫面中的那個絕世佳人也隨之煙消雲散,塵歸塵,土歸土。只有越發清晰的天地、一草一木以及咧咧寒風在他視野內出現。
墨如軒低頭一看,只見懷中的木凝煙仍是蜷著身子,瑟瑟發抖的雙肩不斷摩擦著他的胸膛,一陣酥麻。木凝煙眼中的紅芒兀自消散了不少,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眼底的一絲清明。這一見下,墨如軒頓時驚喜起來。
木凝煙的聲音再次傳來︰「快放下我,月華來了!」
「月華?」墨如軒一怔,顯然不明其意。不過既然是木凝煙輕口說的,定然是大事。一路從地下世界沖出後,墨如軒就帶著木凝煙神色匆忙朝遠空遁去,其原因,就在于凝霜劍外的白芒力量越發微弱,時間對于墨如軒來說莫過于勒在脖頸上的鐵索,一分分過去都像致命的殺招。
功夫不負有心人,墨如軒終于逃離了那里。他不明東南西北,肆意朝前直沖,視野內出現的只有地上一叢叢森林不斷變成平原,又變成森林,間則還有些高山向後腦掠過。
平原又在他的腳下出現,那平原里,只有幾點微弱的光亮擁簇在一塊。肉眼望去,還可以看到幾間民屋藏匿在夜色下。墨如軒心中的大石頓時放了下來,到了此處想來是安全了。
此刻的凝霜劍已經燈盡油枯,極淡的白光托著墨如軒和木凝煙飛速向下方掠去。
呼——
一落地,凝霜劍的白光盡數退得一干二淨,墨如軒手中緊握的劍柄上,白蘭花絲下的青痕也轉為了灰色。整柄劍身黯淡如同凡鐵,哪怕京都作坊隨意打造出的利劍也比這仙家之劍來的銳利無雙。
墨如軒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手指磨砂般的模過凝霜劍的劍身,沉默不語。許久,旋然一嘆,手中的凝霜劍飛進了玉牌內,消失不見。
敖唔——
雪貂極為小心的靠近了一旁倒地不起的木凝煙,用著毛茸茸的腦袋頂了頂她的身子。木凝煙身上紅光一閃,又是劇烈抖瑟不已。那紅光一閃間,登時嚇得雪貂大叫的跳開,躲在墨如軒背後,用著警惕之極的目光審視著木凝煙。
墨如軒模了雪貂的腦袋一下,就走到木凝煙的身前,一把將木凝煙的半個身子抱進懷中,其間木凝煙微咳了幾聲。
「你還好麼?」墨如軒的神識透進了木凝煙的腦海,卻深入不了,那里有一道力量排斥著他的神識。
半響,木凝煙終于傳音道︰「聖靈之血的力量淡了不少,估計月華將到,它在吸收月華之力吧。」木凝煙的聲音極為憔悴,如大病一場的弱女子。不過還是讓墨如軒暫時放下心來,畢竟木凝煙此刻還算正常了一點。
「有什麼辦法能夠取出你身上的聖靈之血麼?畢竟這樣存在你體內,未免危險了點。」若是換成了其他人听到這句話,定然會覺得墨如軒有所企圖。不過木凝煙卻是苦笑聲起,傳音道︰「沒用的,未滿十八歲之前,它是不會出來的。除非用抽取靈魂的法力,把我的靈魂和聖靈之血分開,不過眼下我做不到。而且,我的生辰也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倒時它出不出來,還是後話。」
木凝煙身上的紅芒微閃,其間有些乳白色的光暈在她身前紅色光罩處凝出,被紅芒吸入了體內。想來這就是木凝煙說的月華。
墨如軒凝神看了半天,才道︰「我束手無策,沒法幫你。我送你回山陰城吧,想來你的父親會幫你的。」
木凝煙一听,在墨如軒腦中響起的聲音徒然高了起來,間歇還有劇烈的咳嗽聲。只听她急道︰「別送我回去,求你別送我回去。我不要回木家,死也不要再回去了!」
墨如軒心中一疙瘩,忙問道︰「為什麼,那里不是生養之地麼,又沒人害你。」
「沒人害我?」木凝煙苦笑三聲,語氣中說不出的苦澀。「如果我不是木凝煙呢?」
「不是木凝煙!」
「嗯,我不是。這事是木家的機密,真正的木凝煙早已夭折了。而我,只是父親,不,他不是我父親。我只是木嘯風從某一世家奪來的女嬰,他收養與我,只是為了等我成年後奪取我體內聖靈之力。而我的家族,也是因為我體內的聖靈之力,而被知情人滅族。」木凝煙的聲音梗塞,似乎早已淚落。不過她的身體不受她控制,安靜的臉上只有猙獰的紅芒。
頓了下,她說道︰「那木家,早前只有木家夫人待我如己出。卻不幸的是,小魚出生不久她就已經于世長辭了。我為了報答她的關愛,對小魚如親妹妹,卻是慣壞了她。」
說到這里,木凝煙早已聲色哽咽,說不下去了。
墨如軒仰天一嘆,從未想過,這其間還有這樣的曲折故事,也難怪木凝煙不願回到木家,自有清苦之事說不出口。
這一刻,他忽然覺得木凝煙有些可憐,忍不住想要像妹妹一樣保護她,彌補多年缺少的關愛。
兀的,他的眼前浮現起了那一名帶著羞澀笑意,卻如精靈一樣的女童。
也不知道小雨現在過得如何…
又是默嘆一聲,墨如軒才說道︰「我不勸你回去就是了,那你打算去哪。這天下雖大,但你的性格這般溫婉,又不愛顯實力,加上你身上的聖靈之血,只怕寸步難行。」
這句話,說的倒是大實話。
木凝煙淒美笑著,雖然只有聲音傳進他腦里,墨如軒卻是感覺到那笑很淒美。「哪怕在外頭乞討,我也過得很好。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會像平凡的女孩那樣,平靜過完這一生。」
「真的是這樣麼?」墨如軒微嘆。
旋然,他的腦海里傳來了木凝煙痛苦的慘叫,登時把他的思緒都拉了回來。驚道︰「你怎麼了?」
「月中,月華要來了!」木凝煙痛苦申吟。
墨如軒仰頭望天,果然,皓雪般的月亮剛剛穿過遮蔽月華的黑雲,其位置赫然到了天穹正中!
月華?
啊——
木凝煙的慘叫聲徒然高了起來,震得墨如軒腦袋都發出一陣陣嗡鳴。墨如軒似有所覺,駭然低頭看向了木凝煙。只見懷中正緊閉雙眼的木凝煙,紅芒籠罩的容顏綻放出璀璨如夜明珠一樣的光芒,接著這光芒下透到了胸前、腰間、直到全身都裹在紅芒與銀白光芒交織的時候。一股巨大的推力頓時將墨如軒狠狠推開。
所幸這力量不具備毀滅性的威力,墨如軒只是胸口一痛,猛然倒飛而出。
而木凝煙一月兌離他的胸膛,輕飄飄的浮上了一樹來高。那里,瑩白色的光芒自懸掛天頂的月亮上垂下,灑落到了木凝煙的身上。這瑩白光芒,逐漸形成了一個光柱,一頭連著月亮,一頭連著木凝煙的前胸。
剛剛爬起的墨如軒旋然被一副詭異的畫面驚住了,只見那光注中友無數躍動似精靈一樣的光點,在瑩白色的通天光柱上紛落而下。這光點落在慕墨如軒眼中,看似下落的極為緩慢,卻是轉眼間,竟是從不知多高的天穹落入了木凝煙的身體里。
這就是她說的月華?
晶瑩的光點輕柔的飄下,木凝煙此刻如同睡美人一般,橫躺半空。從脖頸而下兀自像畫筆勾起的動人心魄的曲線上,一點點光點慢慢落進,消失不見。
緊接著,那些進入身體的光點達到了足夠的分量,木凝煙身體逐漸透明了起來,墨如軒甚至都能看到木凝煙體內有一簇紅色卻與人血不同的血液,在不斷繞著木凝煙的周身流動。
這就是聖靈之血?墨如軒心中疑問重重,卻不敢吱聲,生怕一個不對,讓木凝煙身陷不劫之地。
盡管墨如軒已然震驚于天地造物的奇妙之中,不過接下來的一幕,卻是直接令他愣在了原地。
從那懸掛天頂的月亮上,無數的琴音帶著無法想象的光芒直沖而下。那光芒沖下間,墨如軒幾乎都看到那光芒漸漸凝成了一抹動人的身姿影像,像是九天玄仙下界,帶著一身光彩,令人膜拜。
連墨如軒都忍不住要下跪虔誠的膜拜起來,不過他堅韌的性格硬是讓他站的挺直。
然後,一聲震徹天地的清呤聲音,從那女子影像口中傳來。
艱深古老的文字,墨如軒卻是听不清。不過這一聲落下後。整片天地驟然間亮起,宛如白晝般亮起。
這一動靜,頓時驚動了遠處的小村落。數十道的燭火燃起,村人們紛紛披了褂衣就出門觀望。只是,那白晝只是亮了一下,他們出門時天地已經恢復了漆黑的夜色。
……
墨如軒張大了嘴巴,愣神的看著那從瑩白光芒中徐徐步煙而下的木凝煙,一身青裳如同白紙上勾畫出的清荷,微微的笑意從清荷間如漣紋蕩入他的心間。
宛如嫡仙下世,仙氣浩淼。
不過令墨如軒熟悉的哀愁,卻依然在木凝煙舉目盼望間,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來。
木凝煙目含感激之色,行到了墨如軒的身前,輕聲道︰「謝謝你,孤狼。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活到現在。如今,我從白光中得到了些啟迪,我知道自己要走的道路了。該到我們就此離開的時候了。」
墨如軒不知道木凝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看樣子她似乎暫時擺月兌了聖靈之血的束縛,不由心安下來。
木凝煙櫻唇紅潤,眼中清明,哪里還有方才那死去活來的淒慘樣子。她伸手從袖間取了一件小巧精致的荷包,遞到了墨如軒的手上。
「這荷包,乃是縮小版的乾坤袋,是我無聊之極做的。里面有我多年沉浸眾多古書中的所得,還有一些你需要的煉體功法以及修行秘方,想來對你有些作用。除此之外,里面還有些符篆,每一個符篆的威力從凡品六級到地品二級不等,你若是遇到危險,這些說不定會幫上你的忙。哦,對了,符篆的用法在荷包內的一枚青色玉簡上,你讀完就明白了。」
木凝煙清脆悅耳的聲音一一將荷包內的物品介紹了下去,直听得墨如軒目瞪口呆。要知道,這荷包若是放在修仙界,其豐富的物品足以引來金丹期至元嬰期修士的搶奪!
可見其內的東西之貴重。
「這…」墨如軒向來無功不受祿,就木凝煙只是為了兄弟而已,正要開口回絕。
不料木凝煙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你要是不要了,你就直接扔了。反正我是不會要回的。」這句話頓時讓墨如軒啞然。
木凝煙抬頭看了眼天色,喃喃道︰「這都快清晨了。孤狼,你我相識一場,乃是有緣,希望他日還能相見。」
「我要走了…」木凝煙含煙笑著,動人的微笑直勾勾透進了墨如軒的心底,心髒忍不住顫了下。
美人一笑,威力果然不同凡響,更何況還是修界第一美人。
墨如軒老臉難得紅起,低聲道︰「既然如此,你一路走好。」
「嗯。」一聲低悶的應答,從木凝煙的鼻間傳出。墨如軒只覺得眼前青色的衣裙一閃,拂起的香風吹過他的臉後,下一刻,木凝煙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月影輕晃,垂下的月華托起墨如軒深長的背影,瑩白的月光照出了他凝神望天微嘆的神色。
離墨如軒不遠處,穿過一處水澗的林間。那里,一抹垂長的紅紗從竹影下轉出。岳柔的雙目凝望著木凝煙適才所站之處,微閃的目光含著說不清的味道。她的素手模著胸前那兩簇拱起的曲線上,手心的紅光不停的閃現。
慢慢地,她將手中的紅芒拖到了下顎五六寸處,目光緊緊定在了手中的事物上。因為強盛的光芒,看不清那件事物的外形。
「到了最後,這件東西還是沒派上用處。不過也好,至少煙兒還平安著。泉下的二老也該含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