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行四五十步,鳳曦吟便拉著她停下腳步。只見一旁的桃花樹下橫七豎八的倒了七八個酒瓶,中有一男子衣裳半果席地而睡,想是醉酒之後睡于此的。四侍見這場景,雖不像一般女子嚇得大叫,卻也著實驚了一驚。
須知在這時代,禮儀教化已佔主位。雖是百家爭輝,但基本的禮儀還是要遵守的。在四侍眼中,如鳳曦吟那般已是大大的違道叛逆,哪里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竟還有人這般視禮教為無物?!
鳳曦吟見他如此,立刻上前毫不客氣的踢了那男子兩腳,一邊嚷嚷著︰「喂,久安,青天白日的睡什麼覺,快起來了!再不起來你辛苦釀造的七七四十九瓶桃花釀全都讓我給喝光了!」
那男子依舊毫無動靜,醉死般睡得香甜。鳳曦吟倒毫不在意,只在一旁靜數時間。果然,半刻鐘時間不到,那久安像是突然晃過神來,一下子從醉死中蘇醒過來。
「桃花釀……我的四十九瓶桃花釀……不要拿走!……不準拿走!……」醉眼迷蒙,喃喃囈語,很明顯的告訴別人——他正在夢中。
「哎呀,久安,你還沒醉死啊!難得難得……」鳳曦吟一臉慶幸的笑。她是真的擔心這家伙會酒精中毒而死啊!雖然這家伙今年不過二十幾歲。唉,可憐啊可憐,這家伙正值風華正茂之年,卻已離死不遠了。英年早逝,世間最悲莫過如此。
「鳳凰兒……你……我的桃花釀……」典型的酒痴,一句話都不離他的酒。
「久安啊,我本來是想給你帶酒的,可你現在這副模樣實在令人失望。」曦吟失望的嘆了口氣,「你現在這樣子叫我怎麼好意思把你介紹給我的朋友呢?」
「鳳凰兒……桃花釀……」他顯然還不曾酒醒,只一個勁的向鳳曦吟要酒。鳳曦吟拿他無奈,見他整天醉生夢死,雖從未如世人那般鄙夷罵他,但逗弄他卻是常事。于是她笑笑道︰「久安,別纏著我了,你的桃花釀我沒拿,那可是你的命根子,我怎會輕易拿走呢?可是啊,我今日拿的是比桃花釀更好十倍的美酒,怎樣,久安,想不想嘗一嘗‘千金一壺胭脂醉’的美味?」
听到「胭脂醉」這三個字,久安迷離的醉眼登時一亮,眼見鳳曦吟要逃月兌,他手腳行動間卻比鳳曦吟快了數倍,實在令人驚異這醉生夢死的醉漢竟有這般高超的武功。拆了數十招後鳳曦吟便知不是對手,紫衣翩翩遠遠逃開,朗朗笑聲里將自舟上帶來的胭脂醉扔給久安。久安倒也不客氣,舉頭便飲美酒,蹣跚幾步將插在桃花樹下的長劍拔出,像是不曾看到這桃林中還有他人,他自顧飲酒舞劍,醉中長吟︰「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散帶疏狂。曾批給露支風敕,累奏留雲借月章——」
四侍看得又驚又奇,實是想不到這世間竟有這類人物。看他醉中耍劍,步步蹣跚不穩,劍法卻是穩重的。時而輕巧無力,時而凌厲剛強,分明是一人耍劍,卻像是面對無數對手,招招刺敵死穴,看似漫不經心卻又狠辣無比,令人望之惶恐,看之驚心。更令四侍驚心的是,在他舞劍身周,有層層劍氣蒙蒙籠罩,讓人不敢近他身。
莫巧、蘭惠與薛慎皆因那劍氣所懾不自主後退三步,唯獨聶隱嬌軀挺立,長劍橫胸,一身紅衣烈烈,無風自舞。
「嘻嘻,這家伙名叫易京,字久安,北方冥野國人,實乃一任俠天下的劍客。不過久安愛酒如痴,大多時候都是這般醉中舞劍,他喜讀詩篇,尤其喜在醉中作詩,他飲酒舞劍作詩之能可是天下無二。他還獨創出那什麼‘醉劍三十二式’……真別說,這家伙可算是劍術奇才啊。」一邊眼觀著久安舞醉劍,鳳曦吟邊向惜遙介紹。對久安這日日醉生夢死卻能醉中創劍的奇事不由嘖嘖稱奇。四侍听得也不由心底暗驚。在她們看來,當世武學方面的天縱奇才非少主不做第二人選,然這久安武道雖難與少主相比,但只論劍道卻也堪成奇才。只是可惜……
想到這人整日衣裳不整醉得一塌糊涂,即算是奇才,想來也是只有自甘墮落的份兒了。
「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四方!」長劍指天,一聲清吟,劍氣纏綿向四方遠遠蕩去,一瞬間桃花凋殘零落,繽紛飛舞翩然若夢。
「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蕭惜遙喃喃重復了句,忽然展顏一笑,「久安真乃狂人也!」
「狂人……哈哈,鳳凰兒,你這朋友此言甚得我心。」久安朗聲一笑,蹣跚自那桃花樹下,只隨意一躺便又飲起酒來。他眉眼不睜,嘿然笑道︰「鳳凰兒,你有些日子沒來了。瀾澈他……可是思念你的緊哪!」
听到那個名字,鳳曦吟眸光一亮。她自是明白久安此言乃送客的意思,當下也不嗦,見那久安又是昏昏欲睡的模樣,道了聲「無聊」便拉著惜遙往林中出口走去。
她這一系列舉動,不禁令四侍懷疑久安口中的瀾澈是何等人物,竟能令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鳳曦吟欣喜至此?
惜遙已走,四侍自要隨之離去。然聶隱卻持劍立于桃花林中不願離去。相處八年,三侍自是明白她是看到久安舞醉劍勾起劍癮,今日若不讓她留在此處與久安比試一場,她是不會走的。
「聶隱,別受傷了。」薛慎只叮囑了一句便匆匆離去追前方的惜遙,顯然這樣的事已是見怪不怪了。聶隱略一點頭表示感激,眼底深處萌生出一片熾熱的戰意。
很好,她已經很久都沒有遇到能讓她的劍與她的人都感到熱血沸騰的對手了。
「雖有濟世之才,卻無濟世之心……久安、酒安……有酒即安,這樣肆意放任的人,真不知是該贊他一聲瀟灑,還是該罵他一句無能?」蘭惠說罷搖搖頭,倒真不知該如何評價此人。那樣的人啊,似乎怎樣評價都是不對的,因他所要的從來不是普濟眾生,而只求紅塵一醉。
「久安是狂人,卻也僅是一紅塵痴人罷了。」走出桃花林時,惜遙回頭朝那片夭夭桃林莞爾一笑。她看不見那夭夭桃林的美麗,卻能想象得出那份世間獨有的絕代風華。誰能說久安做錯了什麼嗎?醉著生、夢中死,人生本就如大夢一場,只要他活的肆意痛快如他所願,即算醉死紅塵,又豈有他人置喙的余地?
有誰能說,飲劍風流之于久安,千百年後,不會留下一段酒中劍狂的不世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