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桃林即見一條小河在日光下宛如一條玉帶。河水順著桃林蜿蜒而出,與那谷外流水匯于一處。其時已是辰時,日光東斜,映得潺潺溪水粼粼發光。粉紅色的桃瓣繽紛飄舞,落于河中隨水而去。此情此景不禁令人發出感慨,只道是落花有意隨流水,卻不知流水是否同樣有心逐落花?
五人沿著河岸又行了數百步,便見河邊整齊立著一排垂柳。河水清澈,碧草茵茵,溫風徐來,柳條輕揚,放眼望去一派青翠之景令人不禁心中一暢。「軟碧瑤煙似送人,映花時把翠蛾顰。青春自是風流主,慢金絲待佳人。」蘭惠曼聲吟道。
「嘻嘻,侍書姐姐今日可是出口成詩啊。佩服佩服,曦吟佩服。」她說罷雙手作揖行了個禮,玉扇輕展,玉面半遮,只那明眸卻泛出絲絲靈詭之芒。蘭惠沒來由的心底一顫,正不解為何有此類不好的預感,便听鳳曦吟嘻嘻笑道︰「蘭惠姐姐,你這首《柳枝》好雖好,可這最後一句‘慢金絲待佳人’卻形容錯了。」
「哦,怎生錯了?錯在哪里?」蘭惠不解,自覺此詩該是沒什麼錯誤。但听鳳曦吟這樣一說,便立刻端正態度虛心請教,思量著曦吟或許是真的能幫她修改。便連其他三人也是一臉好奇想知道曦吟能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果然,鳳曦吟一出口,便將眾人驚住了。她問︰「蘭惠姐姐可是思春了?」
蘭惠只覺腦中轟地一聲,俏臉霎時緋紅一片。她又惱又羞的瞪了曦吟一眼,惱在她說的毫無顧忌,羞在她說得理所當然。她畢竟是個二七年華的少女,豈能沒有懷春美夢?但是似鳳曦吟這般百無顧忌的直說出來還是第一次,饒是她素日聰慧,此刻竟也無言以對。鳳曦吟卻不理她的少女心情,只自顧說道︰「蘭惠姐姐,這最後一句該改為‘慢金絲待郎君’。姐姐該盼望的是你的真命郎君呢!」
「對對對,風流丫頭這次說的不錯,我贊同。呵呵,蘭惠,難道你真的有喜歡的人了?」莫巧也跟著進來摻和。蘭惠被她們說得滿面通紅,反駁也不是,不反駁也不成,引得鳳曦吟與莫巧格格嬌笑。鳳曦吟只是一時玩笑,莫巧卻甚為得意能看到一向冷靜自持的蘭惠如此吃癟的場景。便連薛慎也不禁抿唇偷笑,蘭惠如此羞惱的場景,可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啊。
正當蘭惠尷尬之際,河岸邊傳來一道男子清朗的聲音︰「老遠就听到你們的笑聲了,幾位姑娘在笑什麼,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听得一二?」
眾人抬眼望去,便見一少年公子一身青衫如柳,步履從容朝這走來。待他走近細看,只見這少年尚不足弱冠,約有十七八歲年紀,卻端的是面貌俊秀文雅,眉宇間隱約露出幾分少年英挺之氣。觀這少年周身氣質,一身青衫翩翩,步履從容瀟灑至極,仿佛是自陌上踏春尋柳而來,說不出的瀟灑寫意。當是令人一見舒心、再見傾心的翩翩風流美少年。
「呵,我道是誰敢偷听我們說話,卻原來是你這自命不凡的‘天下第一才子’啊!」鳳曦吟輕嗤了聲,滿眼的不屑,朝那少年惡狠狠地瞪道︰「你剛才听見了,我這姐姐蘭惠做的這首《柳枝》如何?是不是比你這所謂的第一才子更勝一籌?」
說話間少年已至眼前,他先是瞧了一眼蘭惠,贊了聲「姑娘果是蕙質蘭心,在下佩服。」雲雲,隨即打揖作禮道︰「在下落英柳潛,字吟風,見過各位姑娘。」
三侍見這少年彬彬有禮,且有一副瀟灑隨意之姿,心下俱生有好感,于是各自回禮,互通姓名。鳳曦吟見他總是在脂粉堆里如魚得水,心底越發惱怒生氣,面上卻只是一臉無意的笑。柳潛這才看了她一眼,唇泛苦笑,「鳳凰兒可還是在為一月前的事生氣?算是為兄錯了,為兄向你道歉還不成嗎?」
柳潛一臉自責歉疚,曦吟霎時笑顏如花。變臉之快足以令人瞠目結舌。
「堂……兄……」
听到曦吟撒嬌般綿軟的聲音,三侍下意識的抖了一抖,心里立刻升起全面的戒備,以防待會遭到池魚之災。柳潛溫文含笑的應了聲,唇角卻明顯有著極力克制的抽搐。「堂兄哪里錯了呢?」曦吟上前抱緊柳潛的左臂,撒嬌般搖晃著,一臉的天真與無邪,「討厭死了!堂兄明知人家是女孩子都不知道要讓著人家。上一次比酒論詩,明明說是你我兩人嘛,堂兄堂堂七尺男兒怎可以耍賴呢?堂兄,你真是好可惡哦,比酒比不過人家就要久安來幫忙,害人家輸了啦!」
惡!莫巧先是第一個忍不住地遠遠跳開,一臉惡心的看著鳳曦吟,搓著手臂上泛起的雞皮疙瘩。
媽的,真是見過惡心的,沒見過能這麼惡心的!真是一點敬業精神都沒有,這家伙到底有沒有看過別人是怎樣撒嬌的?三侍都帶著同情的目光看著柳潛,也實在佩服他能到現在始終保持著一臉笑意。雖然那笑容說多假有多假,但那當頭能笑出來的也只有他了。
「呵呵,我親愛的堂妹,你還不趕快把你的胳膊從你堂兄我的頭頂上拿開,你真那麼嫉妒想要勒死我這個曠古絕今第一聰明人的堂兄嗎?」
柳潛這話一出口,三侍全瞪傻了眼。
難怪……難怪這妹妹撒嬌撒的那麼惡心,原來還有一個自戀的「曠古絕今」的哥哥啊!
難怪啊難怪,要說這麼絕配的兩人不是兄妹,誰信?!
柳潛與鳳曦吟對望一眼,一個深邃黑眸滿是厭惡,一個靈詭雙眸盡是不屑。四目對視剎那,像是忽然看到兩人的動作有多親密,彼此眼楮中閃過一絲驚異厭惡,然後飛快的分開。
——
雙掌對擊,青衫少年後退一步,俊面含笑有如春風;紫衣少女退開一步,玉容明艷仿若桃李。
一個笑如春風笑里藏刀。
一個眸光明媚媚中帶寒。
一個右手緊張青筋暴起——只因他右手手心插著根細如牛毛的銀針。
一個銀牙緊咬嬌軀輕顫——只因她左手手心一陣陣猶如蟲咬的疼痛。
看來,這一場從小到大不知比試了多少次的比斗,這一次依舊不分勝負。
意識到這一點,柳潛臉上笑意更深,曦吟眸中冷諷更多。雙眸對視間,兩個人不動聲色交流著只有他們听得懂的信息。
曦吟怒瞪著他︰我要離開!
吟風微笑聳肩︰我沒攔你。
曦吟撇嘴︰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吟風挑眉︰是你先惹我的。
曦吟冷冷警告︰不準動我的朋友!
吟風搖頭回絕︰你明知那不可能。
「柳吟風!」鳳曦吟驀地出聲嬌叱,眸中冷光瑩瑩。
柳潛卻似乎不曾听到她的聲音,目光著迷的望著前方某處。
在看到那個少女的第一眼,他以為他在做夢。因為只有夢中才會出現這樣美麗的人兒。
那個少女臨江而立,一襲白衣潔白如羽。柳絮飄揚中輕拂過她如雪的面龐,她回之以莞爾悠雅的一笑。那絕美一笑讓他呼吸一窒,霎時仿佛天地失色,山河暗淡。有一剎那,他忽然覺得似乎整個宇宙**都不復存在,天地之間,只留存了那抹剪影,只留下了那絕塵絕美的一笑。
有風輕柔吹過,那一襲白衣似在風中翩舞,墨發輕揚,衣袂飄飄,恍惚兮若誤墜凡塵的仙靈,一身清幽柔和,仿佛隨時都會乘風遠去。
她似高山之上流水清泉,又如冬日初雪翩舞人世。
——那當是該在九天之上遺留的仙靈,而非沾染塵世一身污濁的凡女。
柳吟風沉沉一嘆,心底驀地生出一種他所無法把握的惶恐揪心,一陣一陣的,絲絲疼痛入心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