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望蓮樓時,夜熙輝一眼看到了那在水廊上臨水照影的白袍男子。
微抬頭看向遠方天際,他才發現,日頭已開始西斜了。
這一天過得好快。他心底暗嘆,百年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歡快了。坐看雲起雲落,百年時光如白駒過隙,除了那已是千錘萬擊的身心,時光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絲毫痕跡。
他走到月傾華面前,看著銀發白衣的昔年好友似湖中白蓮挺秀而立,他靜靜的注視著,卻並不說話。
因他知道,該開口的那人,是月傾華。
果然,月傾華凝視著夕陽西斜之景,飄渺的目光漸漸回轉。他問︰「輝,你想做什麼?」
「我從不想做什麼。」夜熙輝毫不在意的笑著,迎視好友探詢的目光。「我能做的,已經為姑姑做了。而我,也只能做到這些。」
四方城啊……不是他不想去守,而是他已經無力去守了。
月傾華嘆息一聲,「初雪是我此生最敬重的人,她的心願我必會為她完成。輝,初雪要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個四方城,而是這天下處處都是四方城。唯有大破之後才能有大立,我不會放棄自己的選擇,這天地間的秩序該重新建立。輝,不要阻攔我。」
風吹過時,揚起他雪白的衣袍。他袖袍飄飄,衣袂翩舞,眉宇間是一股淡漠無心的情緒,襯得那朗月清華般的容顏有如謫仙降世。他也一如仙般漠然看向大千世界蠅營狗苟,仿佛可以掌盡眾生的命運。
「我從未想過阻攔你——無論你要做什麼。」夜熙輝轉眸看向昔年好友,眼底冷冽似要呼之欲出。「月,昔年你我一同在初雪姑姑手下學藝,你我的心思彼此都該清楚。夜熙輝這一生從沒想過要什麼,但你听清楚,蕭惜遙卻是我第一個想要守護的人。即使我不能阻止你傷害她,但我一定要保住她。」
「這就是你將四方城給她的原因。」月傾華微微一笑,卻辨不出喜怒。「你擔心我會殺她?你何時也開始杞人憂天了?我會利用蕭滄淵,而蕭惜遙是唯一能制住他的武器,如非萬不得已,我絕不會輕易傷害她。」他微微一頓,眼底掠過一抹失望。「輝,你的喜悅讓你失去了以往的判斷,你該明白,她不是初雪。」
夜熙輝卻輕輕的笑了,「月,你從未跟她相處過是不是?你該跟她相處一下,那樣你就會明白,她絕對不可能是初雪。」但在同時,你越了解她,便會發現越來越離不開她。
或許有一類人,天生便是有種令人痴狂的魔力。
而惜遙與初雪,正是因為她們太像,反而更能輕易叫人明了她們的區別。
月傾華眉間幾不可見的輕蹙。而待他回神時,夜熙輝早已失了蹤影。
夕陽的光輝將望蓮湖染成一片紅色,遙望著天邊的妖嬈霞光,月傾華的眸色轉作迷離。
這樣美麗的夕陽,是黑暗到來的最後一抹風景。而當最後一抹光芒被黑暗所吞噬,當無知的人們在黑夜里休養生息,那隱藏在黑暗中的,究竟有多少不為人知的隱秘?
他的唇角漸漸泛起一抹苦澀的笑意。如他這樣的身份,如他這樣的命運,倘若他的一雙手真能改變什麼,他何樂不為?縱使失去一切,必也在所不惜。
唇角的那抹笑意擴大,繼而形成了諷刺。
失去一切?從未得到,談何失去?這一生,他自出生起便是一無所有,而他也注定一生只能一無所有。
夕陽下,那一抹白色身影孑然孤立,殘輝為他周身鍍上一層淡淡的血色,氣韻繚繞間,卻是遺落了一身的哀傷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