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歌心急如焚,卻又不得不按捺下來,想辦法逗宇泓墨開心。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宇泓墨始終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慵懶模樣,絲毫也瞧不出情緒。裴元歌隱約覺得,這位九殿下恐怕根本就沒心去救夫人,只是在這里不緊不慢地逗她玩,但一時間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因此越來越焦躁不安。
看著裴元歌這幅模樣,宇泓墨眼眸中的笑意越來越深。
「九殿下,」裴元歌忽然頓住,咬著唇,好一會兒才道,「請您給我一句準話,您到底是否有心去救我母親?再拖延下去,時間恐怕來不及了。如果您無心救她,就直說好了。」
宇泓墨望著她,笑意宛然︰「你猜?」
「……」這人絕對是在逗她玩,根本沒心思去救人!裴元歌霍然起立,「既然九殿下無心救人,那還是我自己去想辦法把!」這個宇泓墨越來越混蛋,以前不過惡作劇地找她麻煩,這次卻——他不肯救人也就算了,還是拖著她在這里耗費時間,一耽誤二耽誤的,不知道現在夫人怎麼樣了?
裴元歌轉身想要追過去,忽然听到踏著灌木叢的的腳步聲從前方傳來,心中微微一頓。
沒一會兒,舒雪玉那身錦繡衣裳便映入眼簾,面色有些蒼白,但氣色還好,步履也還輕盈,看起來似無大礙。裴元歌忽然覺得,提在嗓子眼兒半天的心一時間都落了下來,轉頭看著慵懶閑適的宇泓墨,卻又氣不打一處來,半帶惱怒半帶譏諷地道︰「九殿下,現在不勞您老人家動手了!」提裙奔上前去。
宇泓墨笑容微僵,撇撇嘴,這丫頭,果然翻臉不認人!
越奔越近,舒雪玉溫細柔潤的臉漸漸清晰,望著這副往日十分熟悉的容顏,想到方才她舍命相救的恩德,裴元歌心中的思緒如浪潮般翻涌不息,百感交集,腳步頓時慢了下來。伶俐如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對舒雪玉說些什麼,只是扶住了她的手,好一會兒才問道︰「……母親,您還好嗎?」
舒雪玉也上下打量著裴元歌,欣慰地搖搖頭︰「我沒事,多虧這位公子及時救了我。」
裴元歌這才看到舒雪玉身後有位穿黑衣上繡雲松暗紋的青年男子,身姿矯健,眉目端正,只是有些冷漠,看不出表情來。忙福身道︰「多謝這位公子相救我母親,小女感激不盡,不敢請教公子尊姓大名?雖然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但若有機會,小女必定重謝公子。」
寒麟身為習武之人,眼力甚好,早遠遠地瞧見宇泓墨看著裴元歌笑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家主子對一位女子如此神態柔和,猜度這位女子在九殿下心中分量必定不輕。不敢怠慢,忙恭聲道︰「小人只是奉我家主人命令行事,不敢當裴小姐此言。裴小姐如果要謝,就謝我家主人好了。」
「應該的。」裴元歌急忙問道,「不知道尊主是——」
「我家主人就是九殿下!」寒麟點頭致意,越過二人,來到宇泓墨跟前,單膝跪下,稟奏道,「殿下,小人救出裴夫人後,曾經留意四周,但並沒有听到其他聲音,因為怕裴夫人心憂裴小姐,所以先護送夫人至此,小人這就再去四周搜索?」最後一句卻是請示的語氣。
宇泓墨點點頭,淡淡道︰「去吧!」
寒麟領命後,幾個起躍,便消失在幽暗的林間。
裴元歌愕然望著宇泓墨,心頭百般滋味,好一會兒才道︰「九殿下,你……」
「我什麼?我可從來沒說,我是孤身一人前來的。」宇泓墨似笑非笑地乜著她,「我只說我自己沒心思救人,沒說我的手下不會去救人。唉,其實我這個人不喜歡說假話,如果你問我裴夫人會不會有事,也許我會告訴你沒事。可你偏偏不問,只想求我去救人,我很不喜歡多費事的……。」
看著裴元歌眼眸中漸漸有怒火涌出,似乎還听到了磨牙的聲音,他又覺得心情好了起來。
「你——」按理說,宇泓墨的屬下奉命救了夫人,裴元歌知道自己應該感謝他。但是,看著他此刻的模樣,她卻實在說不出感謝的話,反而越發覺得惱怒。宇泓墨明明早就知道有人去救夫人,卻偏偏不說,還故意拉著她在那里東拉西扯地拖延時間,說什麼心情不好不想救人,讓她逗他開心,無非是想看她急怒交加,氣得直跳腳的模樣,以為取樂。
這個男人,實在太惡劣了!
裴元歌一跺腳,不想再理會他,轉頭去察看舒雪玉的模樣,忽然看到她肩膀處血痕斑然,心中一沉,焦急地問道︰「母親,您受傷了嗎?怎麼樣,嚴重不嚴重?」
舒雪玉搖搖頭,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只是一點輕傷,不要緊,元歌你不用擔心。」忽然察覺到異樣,拉著她的手到月光明亮的地方,看到上面縱橫交錯的擦傷,心中一痛,「你手怎麼了?還有脖子上也是,臉上也是……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小心?」
她常常稱元歌為孩子,平時裴元歌還不覺得什麼,但這會兒卻莫名覺得心中有暖流經過,搖搖頭,道︰「我沒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倒是母親你,肩膀上的傷口是被長劍割傷的吧?好像還在流血!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為了我,母親您也不會……」聲音漸漸有些哽咽。
經過前世的事情,裴元歌對人有著強烈的戒備心。
如果說這次救她們的是別人,或者她還會疑心,這件事是不是舒雪玉安排的苦肉計,目的是為了拉攏她。但是,救人的是宇泓墨,那就是說,在當時,夫人真的是冒著性命危險救她的,這份心是真的。因為,以夫人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讓宇泓墨配合她演戲。
這時候再想起夫人往日對她的好,一切就都有了種別樣的滋味……
「傻孩子說什麼呢?」舒雪玉從袖中取出絹帕,動作溫柔地替她擦拭眼淚,「你是我的女兒,我是你的母親,看到女兒遇險,身為母親怎麼能袖手旁觀?好了,元歌別哭了,你傷口還沒清洗,眼淚流進去會疼的。」
宇泓墨當然知道舒雪玉和裴元歌並非親生母女,看著她們這幅模樣,眼眸忽然晦暗起來。
轉過頭,仰望著月朗星稀的夜空,沉默不語。
漸漸地,宇泓墨帶來的暗衛陸陸續續地護送著裴府的人回來,還有三三兩兩的白衣庵的尼姑,居然沒有多少人受傷出事,只有裴元容的大丫鬟繡玉掉隊,被黑衣人所殺。紫苑和木樨看到安然無恙的裴元歌,拉著她的手,又是哭又是笑。這次驟然遇襲,黑衣人武功有那麼高強,她們原本以為死定了,沒想到大家都還好。
那邊,暗衛正在稟告︰「九殿下,屬下已經四處查探過,卻並沒有發現其他人。」
這麼說,那個顏姑娘是遇難了呢?還是藏在了別處?宇泓墨沉思著,忍不住又瞧了那邊的裴元歌一眼,就是為了救這丫頭,他連正事都耽誤了,結果到最後還是連聲謝都沒落下,沒良心!想了會兒,長身而起,來到舒雪玉面前,問道︰「裴夫人,你們今晚想必是宿在白衣庵,請問知不知道一位姓顏的姑娘怎麼樣了?」
顏明月?裴元歌暗自思索,難道說,這次刺殺是沖顏明月來的嗎?
「對了,顏姑娘還在白衣庵內,我也不太放心她的情形,正巧,一道回去看看吧?」舒雪玉這才想起顏明月,之前顏明月受驚,被護送到她的門前,雖然驚嚇得有些失常,但仍然能看得出是位天真溫婉的女子,心性純善,她倒是很樂意歌兒跟這樣的姑娘相交。
听說顏明月還在白衣庵,宇泓墨一怔。
他們可是派人搜索過白衣庵的,並沒有發現顏明月的蹤跡,難道說白衣庵還有密道地窖不成?
等回到白衣庵,看到裴元歌等人來到大殿,從高大的觀音像後背,將精神萎靡的顏明月接了下來,宇泓墨很無語。他以為顏明月如果要藏身,一定會藏在晦暗隱蔽的角落,而整個白衣庵燈火通明,大殿更是目標明顯,所以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算完事,怎麼也沒想到顏明月居然和婢女藏在大殿的觀音像後面。
忍不住看了眼裴元歌,不用問,這麼刁鑽的主意,肯定是她出的!
就在這時,一聲聲急促的呼喊從外面傳來︰「明月——明月——」
緊接著一道頎長的身影從庵外急速地奔了進來,一襲青衫,清秀的臉上滿是焦慮和擔憂,看到站在裴元歌身邊安然無恙的顏明月,這才常常地松了口氣,沖過來,上下打量著顏明月,連聲道︰「明月,你沒事吧?看到你的護衛滿身是血地回來報訊,說你在白衣庵遇襲,情形危急,我快要嚇死了!」一向鎮靜平穩的他,只有遇到顏明月的事情,才會如此焦慮時常。
看到來人,顏明月臉上也浮起了由衷的微笑,過去握住他的手,搖搖頭道︰「我還好,這次多虧了元歌她們在,是她們的護衛及時趕來,才救下了我。而且,元歌她很聰明,听說我身體不好,沒辦法逃生,就把我藏在了大殿的觀音像後面,還精心布置。我和小壽在後面,听到兩撥人來來去去的聲音,卻都沒發現我。」
元歌?難道是裴府的小姐裴元歌?
青衫男子心中猜度著,目光一掃,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張有過一面之緣的容顏,握著顏明月的手,拉著她走向前去,拱手行禮道︰「在下顏昭白,明月她……是我這世上唯一的家人,四小姐救了她,就等于救了我的命。這塊玉佩是我顏府的信物,請四小姐手下,以後若有差遣,只需讓人帶此玉佩前來,顏昭白萬死不辭。」他的聲音很清淡,並不慷慨激烈,但是卻給人一種很可信的感覺。
似乎他說萬死不辭,就是萬死不辭!
听著他的話語,顏明月臉上浮起一抹溫柔的神色,卻又帶著微微的淒然。
「顏公子不必多禮,我和顏姐姐一見如故,彼此扶助是應該的。」裴元歌連忙回禮,隱約覺得顏昭白這種冷冷清清的聲音,似乎在哪里听過,有些耳熟,卻又一時記不起來。
就在這時,後面又有一人快步進來,紫衣華袍,神態文雅中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傲慢,正是宇泓哲。他邊走邊朗聲道︰「昭白,你不要急,我想顏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忽然看到裴府眾人以及安然無恙的顏明月,目光一凝,落在了裴元歌身上,稍微頓了頓,隨即又看到了不遠處含笑凝睇的宇泓墨,濃黑的眉緊緊皺了起來︰裴四小姐怎麼會在這里?還有,宇泓墨這家伙怎麼也在這里?!
現在的情形,是裴府的人被追殺,宇泓墨救了她們嗎?
這麼說,顏明月是也被宇泓墨救了?!
可惡!
看到來人竟是宇泓哲,裴元歌忍不住秀眉微蹙,心頭暗自思索,看起來,這三個人都是為顏明月而來,這樣說的話,這次黑衣人的追殺,是沖顏明月來的?還有,那個青衫男子剛才說到顏明月的護衛滿身是血的回來報訊……。這件事,真是處處都透著古怪!
「五殿下,九殿下,妾身為了逃難,如今儀容凌亂,想先告退整理,以免有失禮儀。」舒雪玉道。
裴元華和裴元容都是極愛美又重外表的,之前為了逃難迫不得已,這會兒已經平安無事,眼前又有貴人在此,早就想換掉這一身難看的裝束,只是怕一說話,把眾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自己身上,讓兩位殿下都看到她們這灰撲撲的模樣,這才一直隱忍,這會兒听到舒雪玉說話,頓時松了口氣。
看到眾人身著緇衣佛帽的模樣,宇泓哲也猜得出根由,點點頭。
至于宇泓墨,早就想讓裴元歌換掉這身礙眼的裝束,只是找不到由頭說話,這時候自然同意。
于是裴府眾人帶著顏明月一道回了後院廂房。好在眾人知道要外宿,都帶的有替換的衣裳首飾,只是顏明月的廂房被黑衣人弄得凌亂不堪,到處都是血跡,帶來的衣裳都會玷污了。而她又比裴元歌身材略高,穿不了她的衣衫,後來還是裴元巧拿了自己的衣裳,幫忙給顏明月換上。
換完衣裳,裴元歌來到舒雪玉的廂房,問道︰「母親手臂上的傷怎麼樣了?」
平時,她只有在人前才叫舒雪玉母親,私底下都稱之為夫人。但這次,廂房內只有二人,她卻依然稱她為母親。而這一聲,也與平日里的語調有所不同,因為就從舒雪玉舍身救她那一刻起,她真的覺得,也許舒雪玉真的把她當做女兒了……
舒雪玉倒沒發現她稱呼的變化,微笑道︰「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傷口上藥了嗎?」裴元歌坐了下來,見舒雪玉只著中衣,想必是在查看傷口,正巧她進來了,便慌忙遮住。看到白色的中衣上慢慢滲出血跡,裴元歌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母親,怎麼傷口還在流血?我看這傷不輕,不如我們盡快下山,找好的大夫好好瞧瞧?」
「不是,是庵內沒有傷藥,沒法處理。」舒雪玉寬慰她道,「別說傻話,現在天這麼黑,乘馬車下山太危險。若是步行下去,大家都累了一晚上了,哪里還有精力跋山涉水地回府?你放心,傷口在我身上,我自己有數,等明兒清早再下山,不會有影響的。」
裴元歌卻放心不下,正要在說話,忽然听到一陣敲門聲。
因為舒雪玉只著中衣,不便見人,裴元歌拉起棉被,細心地幫她蓋上,起身去開門。質樸的木扇門一打開,便露出宇泓墨那妖孽的容顏。一見是他,裴元歌頓時便沒好臉色,微微別過臉,不去正眼看他,疏冷地問道︰「九殿下有何貴干?」
見她這幅模樣,宇泓墨就覺得心頭有氣,冷哼一聲,也不說話,轉身就走。
來敲門,卻又不說話就走人?這人果然莫名其妙!反正他性子就這麼陰晴不定,難以猜度,裴元歌也不再費心神去猜,正要關門,卻听得「噗噗」兩聲風響,一青一白兩個瓷瓶先後落入她的手中。正怔楞時,宇泓墨不爽的聲音遠遠傳來︰「傷藥,青瓶外敷,白瓶內服,愛用不用,不用就扔掉!」
伴隨最後一個話音的,還有一聲沉悶的踢門聲。
裴元歌一怔,難道他特意來,就是為了送這兩瓶傷藥?如果這樣說的話,那她剛才是不是有些太冷淡了?不過……這家伙脾氣那麼壞,又那麼古怪,誰知道他是找麻煩還是來送傷藥?這也不能怪她!至于後面那聲踢門聲,哼,最好踢斷他的腳趾頭,誰叫他那麼惡劣,明知道她擔心夫人,卻偏偏不說,故意害她心急?
想到這里,裴元歌覺得心里舒坦了些,沖著宇泓墨離開的方向皺皺鼻子,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裴元歌!」
低沉壓抑的聲音在眼前響起,帶著咬牙切齒的怒氣,不是宇泓墨又是誰?
「……」裴元歌神情一僵,一滴冷汗悄悄地滑落下來,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唾液,小聲道,「九殿下,您不是走了嗎?」都不用抬頭,只听那聲音就知道,某個小氣吧啦的男人現在有多氣。
「本殿下會輕功!」宇泓墨磨牙道,露出白森森的牙,恨不得再咬某人一口。
「呃,母親傷勢比較嚴重,小女先回去給她敷藥了,多謝九殿下的傷藥,九殿下慢走不送!」三十六計,走為上,裴元歌迅速地說完話,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意,然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輕拍著胸口,吐了一口氣。想當然爾,那個鬼臉看在天潢貴冑的九殿下眼里,絕對是大不敬,他又那麼小氣,睚眥必報……
不過,反正已經莫名其妙地得罪他了,也不在乎再多這一次!
裴元歌吐吐舌頭,拿著傷藥到內室為舒雪玉敷藥去了。
門外,險些被門扇夾到鼻子的宇泓墨一臉鐵青,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木扇門,眼眸中的怒火幾乎想要把門扇燒掉,順便再把某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一起燒死!他真是有病,明明知道某人狡猾奸詐,又忘恩負義,卻還惦記著她手上臉上的傷來送藥,結果……。果然又被她氣個仰倒!
回去後,他要點上十盤水晶蹄膀,一盤煎,一盤炸,一盤刀削,一盤劍砍……。
在心中用所有知道的酷刑把水晶蹄膀凌虐過一遍後,宇泓墨才稍稍出氣,目光不善地又瞧了眼木扇門,磨著牙憤憤然離去。
舒雪玉肩膀上的傷勢其實不算輕,她也是柔弱女子,那鑽心的疼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不過害怕裴元歌擔心,她一直勉強微笑,沒有露出絲毫痕跡。當青瓶中的藥粉撒上傷口後,一股清涼的氣息襲來,那股疼痛頓時消散了許多,再服下白瓶中的藥粉,更覺得心神舒爽,頓時不再那麼難受。
「這藥粉果然很好,我得向這位九殿下道歉才是。」舒雪玉吁了口氣,笑道。
這次的笑容卻是真的,沒有半分勉強。
裴元歌有些心虛地道︰「母親不用憂心,我已經向九殿下道過謝了。」只是不怎麼誠心就是了。不過,以宇泓墨那種古怪性子,就算誠心道謝,他也未必會放在心上,好像也沒什麼區別。
「那就好。」舒雪玉微微一笑,覺得一股困意涌了上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裴元歌見狀,忙道︰「折騰了這半夜,又受了傷,母親一定累了,不如好好歇息歇息吧!」說著,扶著她躺下,小心地注意著不壓到她的傷口,又為她掖好被角,調整了下枕頭的角度,讓她能夠躺得舒適。前世她服侍章芸和婆婆,這些事情早做慣了,現在用來伺候舒雪玉,自然也是得心應手。
舒雪玉沒有推辭,看著她殷勤照顧她的模樣,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元歌,我突然覺得,你這會兒就像是我的女兒一樣。」舒雪玉躺著拉住她的手,輕輕地拍著,「元歌,我知道有些話,無論怎麼說,都很難讓人相信。我跟明錦的確有過沖突,我曾經很針對她,害得她很慘,這些我都承認。可是,到後來我能感覺到她的心,她懷你的時候,跟我說,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元歌,我以前疏忽你,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明錦,可是現在,我真的把你當做是我的親生女兒!」
沒想到舒雪玉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裴元歌一怔,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就算你現在無法相信也沒關系,我知道這樣說很突兀,不過沒關系,時間還很長,我想總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心思的。」舒雪玉柔和地笑著,這一刻溫柔如水的模樣,倒是跟她細眉細眼的溫潤容顏很相配,「好了,你別多想,如果覺得別扭,就跟從前一樣待我,沒關系的。我有些累了,不過五殿下和九殿下都在,只怕還有些事情要交代,就麻煩你了!」
她沒有客套,也沒有強撐著要為裴元歌代勞,然而,這份不外道的吩咐,卻更讓人覺得,她真的沒把裴元歌當做外人,是當做自己女兒一樣待的。
裴元歌咬著唇,心頭有些混亂,點點頭道︰「母親放心,外面的事情,我會處理。」
等到裴元歌離去,舒雪玉忽然又慢慢睜開眼楮,望著樸素簡單的青幔帳頂,眼中慢慢涌出了淚光,朦朧中,似乎看到了那張她從來不願意想起的容顏,她曾經那麼恨她,恨她搶走了她的丈夫。可是這一刻……明錦,謝謝你,謝謝你留給我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兒!
這一輩子,你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可是現在最重要的,是我們共同的女兒,元歌。你放心,這次我不會再食言,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元歌,讓她這一生能夠幸福安康!
※※※
出了廂房,慢慢地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想著舒雪玉方才的話,裴元歌心頭百感交集。
「裴四小姐!」
背後忽然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裴元歌猛地清新過來,轉過身去,只見宇泓哲傲然而立,面帶笑容,貌似溫和,但卻始終無法掩飾他骨子里那種身為皇室中人,尤其是皇後之子的倨傲和自得。紫衣上金線繡出的連雲紋,在燈籠的燭火照耀下,熠熠生輝。裴元歌福身行禮道︰「五殿下。」
「裴四小姐不必如此多禮。」宇泓哲虛扶了下,笑容變得更加柔和。
裴元歌淡淡地笑了笑,如果說她很氣惱宇泓墨喜怒無常又喜歡捉弄她的性子的話,那麼對于宇泓哲那種頤指氣使,卻又偏偏喜歡故作溫雅的姿態就是厭惡了,尤其不喜歡他看她那種眼神。但他畢竟是五殿下,就算她厭惡不喜,也不能流露,只好維持著疏離的客套。
宇泓哲卻並未察覺,有些擔憂地道︰「剛才,我看到九皇弟怒氣沖沖地從你們住的院子里離開,他不會是來找你的麻煩的吧?」
裴元歌一怔,隨即搖搖頭,道︰「沒有。」
的確沒有,相反好像……被她氣得不輕。
宇泓哲卻以為她是在為宇泓墨遮掩,搖搖頭,很有些無奈地嘆息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九皇弟那樣乖張的性子,無事也要生三分事。你一定又受委屈了。其實你不必在我面前遮掩什麼,我雖然和他是親兄弟,但為人並不相同,他若難為你,我雖是他皇兄,卻也不會一味地維護他。只是,他是柳貴妃養大的,又有軍功,即使是父皇,打過也罰過,可他屢教不改,也拿他沒辦法。」
裴元歌只是淡淡笑著,並不接話。
這是他們兄弟間的矛盾,他說可以,但她若贊同,那就是大不敬了。何況,她一點也不想攪進皇子們的爭斗中。
「對了,之前我托裴四小姐繡的雪獵圖,不知道進度如何?」宇泓哲忽然轉了話題,現在他有些改變主意了,如果裴元歌繡好了那副雪獵圖,他不打算轉送給葉問卿,讓她拿去討好宇泓墨,想自己留下了。听說裴元歌繡技十分高超,她所繡的梅壽圖深得裴諸城歡心,甚至讓裴諸城替換下了大廳內父親的春梅圖。
裴元歌正在發愁,要怎麼讓宇泓哲明白,她對他無意,但又不能說的太明顯,正巧他轉了話題,倒是個機會,忙道︰「那副繡圖,是五殿下委托三姐姐繡的,小女技藝拙劣,不堪匹配五殿下的厚愛。因此,五殿下如果要問進度,應該去問三姐姐才對。她就在那間廂房,小女想,她應該很樂意為五殿下稟告進度。」
宇泓哲神色微變,目光陡轉陰沉,沉沉地瞧著裴元歌。
那幅繡圖,他雖然委托的是裴元容,但心里卻是想要裴元歌為之代繡的,以裴元歌的聰慧,不會看不出來這層意思,她這樣說,分明是在推月兌。尤其那句「不堪匹配五殿下的厚愛」,更是飽含深意,隱約帶著拒絕他的意思,這令驕傲慣了的宇泓哲非常不悅。
他向來是女子愛慕的對象,沒想到自己第一次看中一個女子,居然被拒絕?
想到方才他提起宇泓墨時,裴元歌不以為然的神色,宇泓哲心中一動,難道說裴元歌喜歡宇泓墨?越想越覺得可能,宇泓墨雖然身份比他差了點,但也是皇子,容貌又十分妖美,本就容易迷惑女子。何況,這次他還英雄救美,救了被追殺,飽受驚嚇的裴元歌。裴元歌若因此對他傾心,再正常不過。
想到這里,心頭頓時一陣惱意,不止針對裴元歌,更針對宇泓墨。
想了想,宇泓哲卻沒有發作,反而微微笑了笑,緩和了神色,道︰「裴四小姐,有些話,按理說我是不該講的,畢竟九皇弟是你的救命恩人。不過,我實在擔心裴四小姐不了解我這位九皇弟的為人,被他所騙,所以不得不說了。我這位九皇弟為人十分乖張,行為輕浮,眾所周知,不過,除此之外,他也是個十分冷清絕情之人,視人命如草芥。裴四小姐可知道,他曾經與我母後身邊的一位宮女有私?」
裴元歌腳步一頓,雖然說這種皇室密事,不是她該打听的,但能被這位九殿下看上的宮女……真的很好奇啊!
見她目帶詢問,宇泓哲更覺得自己猜對了,心中難免有些惱怒,臉上依然帶笑道︰「其實這也沒什麼,皇子與宮女有私也是常事,如果九皇弟肯求母後,母後為人和善,最多呵斥兩句,也就給了他的。然而,他卻遲遲不肯言明,直到那宮女有了身孕,再也無法遮掩,這才哭訴到母後跟前。母後召九皇弟前來,九皇弟為了顏面,居然不肯承認。不過,母後成人之美,又憐惜那宮女伺候她極為盡心,將那宮女賜給九皇弟作侍妾,算是過了明路。裴四小姐可知道,最後結果如何?」
裴元歌搖搖頭。
「結果,母後將這宮女賜給九皇弟為侍妾,送入他的殿閣,結果當天,宮女的尸體就從他的殿閣抬出,一尸兩命。」宇泓哲搖搖頭,面色不忿,以及憐惜,「雖然說,我也知道,九皇弟親近那名宮女,多半是看中了她是母後的貼身宮女,想要她做眼線。但再怎麼說,那宮女也與他有一段情,還懷有身孕,他遲遲不給她名分也就罷了,居然在母後替他過了明路後,將這位宮女殺害,連她肚子里的孩兒也不憐惜,只因為這宮女傷了他的顏面。如此始亂終棄,薄情負心,卻又殘忍絕情的人,就算他是我的九皇弟,我也十分齒冷。」
皇室秘聞雖然听著很有意思,不過……裴元歌暗自思索,真實性有待懷疑。
不說別的,宇泓墨是柳貴妃的兒子,皇後又有五殿下,九殿下和五殿下斗得死去活來,皇後和柳貴妃也有芥蒂,如果皇後察覺到宇泓墨與宮女有私,皇後怎麼可能不借機整治宇泓墨?居然還好心地把人賞賜給他!天知道這中間有什麼彎彎道道。不過,五殿下敢這樣說,看來一定有這麼一起事端……
裴元歌突然覺得,以後看見這位九殿下,她還是繞道走比較好。
不過,五殿下為什麼會跟她說這些?就只是為了毀壞宇泓墨的名聲?還是另有深意。
見她凝眸不語,宇泓哲以為自己的話有了作用,繼續道︰「還有一件事,裴四小姐應該知道,我是母後所生的嫡子,上面幾位皇兄又相繼夭折,如今皇室子弟中,以我為長。而柳貴妃也一直嫉妒母後身為皇後,所以,從小到大,九皇弟無論什麼,都喜歡跟我爭搶針對,凡是我喜歡的,他都一定要掙到手才算完。我真的很擔心,九皇弟會因為我,注意到裴四小姐,進而生事。尤其今晚的事情,我是正在顏公子府上,听說顏小姐遇襲,這才趕來。但不知為何,九皇弟與顏公子毫無關系,卻恰恰好趕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又恰恰好救下了裴四小姐,這實在太過巧合,讓我不能不擔憂。裴四小姐,我這位九皇弟慣會玩弄手段,你要警惕才好。」
言下之意,是說宇泓墨是因為他看中了裴元歌,才會對裴元歌有興趣。而今晚這出黑衣人遇襲事件,可能是宇泓墨自編自演,目的是為制造英雄救美的巧合,令裴元歌傾心,是不懷好意的。
話音還未落,屋頂上忽然傳來一道冷冰冰的聲音。
「五皇兄,背後說人閑話,不是君子所為吧?」宇泓墨一身大紅衣衫,慵懶地坐在屋頂上,月色下衣袖翻飛,容貌絕美,看起來充滿了一種邪魅的妖異感,「顏公子和顏小姐已經收拾穩當,在正殿坐著討論今晚遇襲的事件,似乎商量出了些苗頭,五皇兄不趕緊過去听听嗎?」
宇泓哲一怔,隨即對裴元歌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待會兒大殿見了!」
言畢匆匆離開。
「裴元歌,我不知道,你對我的私事原來這麼感興趣?居然好奇,不如來問我這個當事人的好,要不要我詳詳細細地告訴你我跟那位宮女的私情,嗯?」宇泓哲一走,宇泓墨的臉上立刻就沉了下來,不過,他背對著月亮,神情隱藏在陰暗處,離得稍遠,便看不清楚。
不過,哪里還用看?光用听的,裴元歌就听出來某人語氣不善,連忙乖巧地搖搖頭。
「真的不用?」宇泓墨挑眉,心情非但沒好轉,反而覺得更加壓抑,「真的不要听?很香艷很刺激很私密的哦?這輩子我還沒跟任何人說起過,你確定你不要听?」想咬人,很想咬人!這件事所有人都誤解他,他也不在乎,但是,看到現在裴元歌的模樣,就是很不爽,尤其看她搖頭,絲毫也沒打算窮根究底的時候,更加不爽。決定了,回去要凌虐二十盤水晶蹄膀!
裴元歌搖頭搖得更加堅決,心中暗暗叫苦。
這其實不是她的錯,是五殿下非要說的,她不過是好奇了一點點而已,結果又被逮到了……
「不听就算了,記得到大殿來,要查問你們今晚遇襲的事情!」宇泓墨沉沉地斂起神情,冷哼一聲,雙足一點,如大鳥般翱翔離去。只是,誰都沒發現,他雙腳周圍的**塊青磚,已經化為齏粉,風一吹,便悠悠揚揚地飄飛起來。
今晚的事情……。裴元歌微微皺了皺眉頭,今晚的事情,的確有很多蹊蹺的地方呢!
等到兩人都離去後,有間廂房的門微微開了一條縫,露出了一雙嫉恨的美麗眼眸。裴元華凝視著裴元歌離去的方向,心中充滿了不甘。裴元歌哪里比她強了?沒有她美貌,沒有她有才華,也沒有她端莊寬厚的大家風範,不過就是因為有個嫡女的身份,就引得眾人趨之若鶩,連兩位殿下都紛紛朝她獻殷勤。
她不過就是輸在庶女的身份,她不服氣,絕對不服氣!
不過……裴元華忽然眼眸一轉,想起方才听到的話語,心中不禁沉思,五殿下所說的繡圖,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說,他指的是裴元容這些天一直在忙活的那幅繡圖嗎?怪不得裴元容最近安靜得過分,即使被禁足也不鬧騰,只專心地繡那副繡圖,原來那是五殿下托付的!
繡圖……裴元華眸中精光一閃,隱約察覺到,這是她的機會!
------題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