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出門去督看繡圖進度的裴元華回到裴府,雖然連日奔波,有些疲憊。但想到繡圖進展順利,想到五殿下,想到自己的前途,美麗的眼眸中卻滿是光亮,灼灼生輝。夕陽的余暉照在她淺橘色的衣衫上,仿佛為她涂上了一層金粉,熠熠生輝,越發顯得華貴照人。
雖然疲憊,她卻沒直接回雨霏苑,而是來到了采薇園。
這些日子,無論多累,她還是遵照父親的囑托,每天都來勸慰裴元容,見她寬厚善良的大姐姐形象展示在眾人跟前。進了院子,看到裴元容坐在正廳,大紅色繡富貴牡丹的錦繡長襖,海棠紅的百褶裙,頭上戴著赤金嵌珍珠的八寶鳳簪,心中不由得有些鄙夷。
她這個妹妹,最喜歡這些鮮亮的顏色,偏又駕馭不住氣場,只剩一派庸俗。
臉上卻是溫和柔婉的笑意,柔聲道︰「三妹妹,姐姐看你來了。」蓮步輕移,裊裊地走了上去,在她對面坐下,親切地道,「午膳用的可好?有沒有奴才攀高踩低地欺負你?有什麼委屈盡管告訴姐姐。不管怎麼說,咱們是親姐妹,姐姐自然會為你做主!」
親姐妹?好個親姐妹!
臉上帶笑,背里捅刀,搶了她的繡圖,搶了親近五殿下的機會,現在還來跟她裝慈悲?
聞言,裴元容頓時怒不打一處來,胸口急劇地起伏著,一雙杏眸死死地盯著裴元華,看到那身淺橘色的軟羅輕衫,**艷麗的容貌,微微一笑,如牡丹般芳華盛艷,更覺得這人刺眼,咬牙道︰「少在我眼前假惺惺了!裴元華,虧我還把你當姐姐,是我眼瞎了!搶走我的繡圖,你自個去跟五殿下親近,你很得意是不是?看著我被你騙得團團轉,你是不是心里都在笑,笑我是傻子?」
裴元華一怔,秀眉微蹙︰「三妹妹,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咱們是親姐妹,你可不能听信仙人讒言,壞了咱們姐妹的情意啊!」
「姐妹情意?」裴元容怒氣沖沖地道,「那我問你,雪獵圖現在是不是在你手里?繡圖的事情,父親是不是交給你做了?你說!你說!如果這些都是假的,我這就去撕了裴元歌的嘴,可要都是真的……」雙眸中幾乎要噴出火來,恨意十足。
一根筋的白痴,這麼容易就被裴元歌挑撥離間了!
裴元華暗自鄙棄,但為了保持形象,還是柔聲勸慰道︰「三妹妹,繡圖在誰手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你做錯了。閨閣女子,清譽何等重要——」
「少東拉西扯,我只問你,繡圖現在是不是在你手里?」裴元容現在心心念念的只有繡圖之事。
白痴!裴元華素來是萬千嬌寵的掌上明珠,只有她厭棄質問別人的,還從來沒人這樣咄咄逼問她,就連父親對她也素來溫和寬寵。現在居然被裴元容這個白痴當罪犯一樣審問,這叫她如何能忍?但院門外有護衛守著,院內還有采薇園的丫鬟,她卻不想當眾現了原形,只能苦口婆心地勸慰道︰「三妹妹——」
「你不敢說,就是承認了,對不對?是你把我的繡圖搶走了,對不對?」確定這點後,裴元容心里的怒火頓時全發泄了出來,「砰」的一聲,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裴元華的鼻子罵道,「哼,什麼大姐姐?什麼做事妥帖放心?平日里裝的溫存敦厚,暗地里連親妹妹也下絆子!你以為你長得好看,別人夸你才華出眾,就什麼都是你的了?做夢!五殿下看上的是我,所以才托我繡的繡圖,你想趁這機會攀高枝,那是妄想!」
白痴!白痴!
當時裴元歌也在,論顏色論身份論氣質,哪里能輪到你這個白痴?裴元華心中暗罵,但這話,顯然不是她這個端莊溫厚的大姐姐所能說出口的,只能分辯道︰「三妹妹,你錯怪姐姐了,這繡圖——」
裴元容顯然沒打算听她繼續說下去,再次打斷她的話語,喝罵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專會在父親跟前賣乖討巧,可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庶女!有本事,你越過裴元歌去?你以為別人夸你幾句才華橫溢,才貌雙全,你就真的是天仙下凡,眾所難及了?那不過是眾人看著父親面上,逢迎你罷了!你要真好得讓人沒話說,怎麼不進宮做貴人去?為什麼待選會落選?眼瞅著沒法進宮,就又把主意打到了五殿上,為這連我這個親妹妹你也算計,落井下石,裴元華,你不要臉!」
她是怒極了胡說話,卻不曾想,剛剛好刺中裴元華的心。
身為庶女,待選落選,這是她心頭的兩根刺,稍微一踫就會疼,何況現在還被裴元容這樣當眾辱罵?以裴元華的偽裝和掩飾的功夫,也不禁勃然變色,激怒之下,揮起了手掌,就想給眼前的裴元容一個耳光。
「你打呀,你打呀!」
裴元容絲毫不懼,反而把臉往她跟前湊,挑釁地道︰「你盡管打,正好都讓人瞧瞧,溫婉端莊,才貌雙全的裴大小姐是怎麼潑婦一樣地打人的?而且,打的還是她的親妹妹!再問問根由,為什麼要打人?哦,原來是搶了妹妹的心上人,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了所以打人!我到要听听,別人要怎麼評斷?你打呀,我巴不得你打呢,等打完了,咱們就去父親跟前評說評說,讓人都瞧瞧你做的好事!」
裴元華這輩子,明里暗里的算計得心應手,卻偏偏耍不來這種潑婦手段,顯然眼睜睜看著裴元容撒潑,對著她放肆無禮,只氣得渾身發抖。但裴元容根本不听她說話,那些花言巧語,巧妙算計,半點也使不出來,想到聰慧如自己,居然被裴元容這種手段鉗制得沒有辦法,一時間嘔得幾乎吐血。
「三妹妹,你若在這樣胡鬧,被父親知道,這禁足怕是又要加長了。」
不能跟裴元容一般見識,更不想像她這樣沒形象的撒潑,裴元華只能把裴諸城搬出來。
「加就加,反正已經被禁足這麼多次,我早習慣了!」裴元容怒氣沖頭,尤其想到,原本能與五殿下親近,飛上枝頭變鳳凰,現在這機會卻被裴元華搶走,她還在自己跟前耀武揚威,更是又痛又氣,早沒了理智,伸手就一耳光朝著裴元華臉上揮了過去。
裴元華從沒想到裴元容會對她動手,沒防備之下,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耳光。
「啪——」
響亮的耳光聲,把院內院外的人都驚呆了。采薇園的丫鬟們早听到兩人爭執,但知道三小姐被禁足怒氣沖天,每次大小姐來勸說,都是這般,也沒在意。沒想到一個疏忽,居然動起手來。這要鬧到老爺那里,小姐們且不說,她們做下人的第一個倒霉。于是都一窩蜂地涌上來,有拉著裴元容的,也有向裴元華求情的。
「大小姐,三小姐她就是這脾氣,這次又挨了老爺的罰,脾氣更加不好,您多多包涵。」采薇園的大丫鬟湘玉焦慮地懇求著裴元華,急得跪下,連聲哀求道,「大小姐一向為人最寬厚,最體諒人,求大小姐幫著遮掩此事,不要鬧到老爺那里才好。不然,奴婢們恐怕都要遭殃,只怕就沒活路了。」
說著,又不住地磕頭。
旁邊的丫鬟們都知道事情輕重,也都給裴元華跪下了,連聲哀求。
「就算奴婢們賤命,不值得大小姐憐惜,可三小姐跟大小姐是同胞姐妹,現在三小姐已經失了老爺的歡心,接連被罰,再鬧出這種事情,只怕三小姐這輩子就毀了。大小姐您人最好,有仁慈又善良,求求你顧惜三小姐是您妹妹,替她遮掩過這件事,奴婢代三小姐謝大小姐恩德!」另一個大丫鬟紫玉也忙磕頭道。
她原本是二等丫鬟,因為原本的大丫鬟繡玉在白衣庵中遇害,因此才被提上來。
裴元華這輩子第一次挨耳光,又是被裴元容這種白痴打的,偏偏當著眾人的面,她又不能不顧形象的還手,心中已經嘔得半死,恨不得裴元容再受十倍的罰。偏偏這些丫鬟又求到她身上來,這樣苦苦哀求,自己的身家性命,裴元容的姐妹關系都拉扯出來,她若不答應,只怕之前辛辛苦苦營建出來的仁慈寬厚的名聲就毀于一旦了。
但就這樣放過裴元容,她實在不甘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從慶福寺祈福回裴府後,事事都不順利?先是父親被貶,然後是章芸被貶,緊接著待選落選,又受盡了裴元歌的奚落欺凌,現如今,連裴元容都欺到她頭上來了!裴元華心中怒火熊熊燃燒,衣袖里尖尖長長的指甲幾乎刺入肉中,卻不敢表露分毫,深吸一口氣後,強作鎮靜地道︰「你們放心,這事我不會說出去。不過,你們也要好生伺候著三妹妹。我是三妹妹的姐姐,若是別人,現在要怎麼收場?」
听到她肯代為隱瞞,湘玉等人喜不自勝,不住地磕頭道︰「多謝大小姐,多謝大小姐!大小姐今日的恩德,奴婢們謹記在心,日後若有機會,必定相報。往後奴婢們也會好好伺候三小姐,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
听著往日里听慣了的感恩戴德,贊賞感激,裴元華的心情卻並沒有好轉。
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她巴不得再出這種事情,若讓裴元歌也來挨幾巴掌,她再來表現自己的溫厚仁慈,那才真正大快人心!可惜,這些話,不是她這位裴大小姐所能說的。
裴元華只能在心里惡狠狠地詛咒著。
偏這時候,旁邊又傳來裴元容的怒吼聲︰「湘玉,你在說什麼?你給本小姐認清楚,你是采薇園的大丫鬟,是本小姐我的大丫鬟,不是她裴元華的。這麼快就想撿高枝兒飛了?我還沒死呢!」
湘玉歉疚地看了眼裴元華,低聲道︰「大小姐,您先走吧,我們會安撫三小姐的!」
裴元華也不想再在采薇園待下去,更不想再人手裴元容這個白痴的挑釁和欺辱,模了模發燙得開始疼的臉,眼眸中閃過一抹狠厲的光芒。裴元容,你居然敢打我?這一耳光,我早晚會連本帶利讓你還回來!尤其想到,這一路回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看到她挨打的模樣,心頭更是恨極。
看著裴元華答應幫她們遮掩,又听從她的勸告離去,湘玉松了口氣,拍拍胸口道︰「今兒幸虧是大小姐,她一向仁慈寬厚,最體諒下人,我們才能逃過這一劫!」說著,又贊賞地看了眼紫玉,道,「也多虧你機靈,第一時間就想到來求大小姐,不然,今兒這事兒恐怕不能善了。看來,把你提上來是對的,我沒看錯你!」
紫玉福了福身︰「湘玉姐姐別這麼說,咱們都是伺候三小姐的丫鬟,若有事,誰也跑不掉。」
听到紫玉的話,湘玉神情黯然。是啊,就算三小姐再不講理,再難伺候,她們已經是采薇園的丫鬟,這輩子的榮辱也只能系在三小姐身上,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誰叫她們都是奴才呢?嘆息著,又轉過身去安撫依然暴怒的裴元容。
濃蔭如蓋,幽香細細,采薇園的偏門角落處傳出一陣輕細的對話聲
「……就是這樣了,還多虧你提醒我,告訴我,如果三小姐有不妥當的地方,就趕緊去求大小姐,好歹一母同胞,大小姐也不能置之不理。也幸虧今天是大小姐在這里,要不然,今天的事情,還不知道要怎麼收場?」紫玉的聲音里充滿了感激。
「都是奴身,能相幫相幫也是應該的,快別說這樣的話。」另一人的聲音輕輕細細的,「三小姐的脾氣,咱們都知道,也虧得有大小姐這位姐姐,能幫襯幫襯,不然,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以後,三小姐若有事,紫玉姐姐盡管去求大小姐,她人又好,心思又軟,在老爺面前又有臉,不比求別人強?」
紫玉嘆息道︰「是啊,多虧還有大小姐,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
兩人又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通話,紫玉先出來,看看四周無人,轉身疾步回去伺候裴元容。
又過了一會兒,另一人才出來,手里拿著笤帚,專心致志地打掃著這偏僻處的路徑,身材嬌小,鴨蛋臉上一雙眼眸倒是煥然有神。掃干淨後,拿著笤帚等東西,回到灑掃上交差。管事嬤嬤笑著道︰「還是泉兒你最勤快,三小姐現如今失了勢,誰也不願意去她那里打掃,要不是又泉兒你,我都為難了。」
「嬤嬤別這麼說,反正都是要打掃的,掃哪里不都一樣嗎?」泉兒笑得很甜,「嬤嬤,采薇園的事情我做好了,能不能出去逛會兒?」
「去吧去吧,只是小心別沖撞了人?」管事嬤嬤很喜歡這個機靈的小丫鬟,大方地道。
泉兒福身道︰「多謝嬤嬤。」
除了灑掃院子,泉兒隨意逛著,看著沒人注意,一溜煙兒地進了靜姝齋。
「……想起泉兒說的話,奴婢就想笑。」紫苑端了一盅茶,遞給裴元歌,「本來奴婢還擔心,三小姐也忒不是大小姐的對手了,恐怕不中用。沒想到到最後竟真是大小姐吃了虧。奴婢雖然沒親眼瞧見,可想也知道,被三小姐打了一耳光,大小姐心里肯定惱著呢,偏礙著面子不能發作,還得代為遮掩,可不窩火死?」
裴元歌笑著接過茶︰「這就是俗話說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了。」
「奴婢倒是覺得,這事兒最妙的還在四小姐教泉兒說的話。」青黛早笑得彎腰,「讓紫玉以後有事盡管去求大小姐。想讓三小姐那邊沒事兒可難得很,偏三小姐跟大小姐一母同胞,紫玉若真求到大小姐跟前,大小姐也不好不理,這才是沾了個包袱上身,我看,大小姐日後有的頭疼了!該,讓她裝好人去,這回讓她裝個徹底,想甩都甩不掉!」
「就算她想甩,也得弄她一身腥。」木樨也道,「府里最近已經在傳,說大小姐的善良仁慈都是裝出來的,不然,生身姨娘遭難,連三小姐那樣的性子都去求老爺了,偏大小姐那樣有臉,卻半句話都不說。分明是攀高踩低,見姨娘失勢了,就置之不理了。這還只是傳言,若三小姐再出事,她還不理,那可就坐實了。這些年積攢的好名聲,算全毀了。」
楚葵不善言辭,沒說話,卻還含著笑意。
之前大小姐讓流霞來試探靜姝齋的人,設下一連串的陷阱,就等著四小姐踩,這讓四個丫頭都對她非常沒好感。而且四小姐在山林被人推出去,幾乎喪命,這事兒大小姐也有嫌疑。因此,這會兒听說裴元華在采薇園的尷尬境況,四個丫頭都忍不住樂了起來。
「對了,四小姐,奴婢剛听說一件事。」楚葵忽然道,「被攆出府去的流霞,听說死了。」
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一怔,驚訝得很。
只有裴元歌,怔過之後便嘆了口氣,道︰「怎麼回事?」
「流霞是家生子,這次連帶著家人都被攆出裴府,一家人窩在咸菜胡同里。听說流霞才到家沒多久,就突然眼一翻,昏了過去,沒撐多久就走了。他們家人只當是流霞出了這事兒,羞憤不過氣死了,一條席筒卷了就丟亂葬崗了。」楚葵慢慢地道,「不過,奴婢听說,流霞出府前,大小姐曾經去看過她,府里的人還夸大小姐善心,對這樣欺主的丫鬟還記掛著。雨霏苑的另一個大丫鬟流霜哭了好幾回,奴婢還親眼看見她眼楮紅紅的。」
紫苑、木樨和青黛都沉默了,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府里的人都覺得大小姐人好,可在她們看來,這流霞死得太蹊蹺了!
而大小姐的心和人,也太可怕了!
「這事你們都記著,心里有個底,以後遇到跟大姐姐沾邊的事情,都小心些,要謹慎謹慎再謹慎,還有司音也盯緊些,別讓她給靜姝齋鬧出亂子來!」裴元歌知道她們心中所想,只提醒了下眾人,也不再多說,起身道,「幫我換衣裳頭飾,我要去蒹葭院給母親請安。」
※※※
皇宮,鳳儀宮。
黃昏時分,萬物籠罩在夕陽的余暉中,在橘紅色的光芒下,都顯得有些朦朧零落。但夕陽照在鳳儀宮的黃色琉璃瓦上,卻是一片金光斐然,燦爛輝煌,正如同皇後的威嚴權勢。正殿內的祥雲飛鳳銅鼎里吐出絲絲縷縷的白煙,彌漫出一股馥郁的芳香,沁人心扉。
「還請母後成全。」宇泓哲一身紫金四爪蟠龍服,神采飛揚。
皇後端坐著,滿目慈愛地凝視著她心愛的兒子,欣慰地笑道︰「本宮催了哲兒你多少回,偏你眼光高,就是不肯立妃。本宮正著急呢,沒想到哲兒你這次倒是開了竅,一下子正妃側妃都要立了。李閣老的嫡次女,本宮倒是听說過,家世倒也配得上,李夫人也跟本宮提起過。可是,這裴元歌又是誰?怎麼本宮從未听過?」
不過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說。
「回母後的話,是刑部尚書裴諸城的ど女。」宇泓哲笑著答道,想到裴元歌清麗月兌俗的容顏,心頭一陣火熱。
「刑部尚書的ど女?」皇後思索著,忽然道,「是不是之前跟鎮國候府定過親,後來被退婚的那個裴元歌?」倒是想起來在哪听過她的名字了,她的那個堂佷女葉問筠似乎提過,「按理說,刑部尚書的女兒,給你做側妃勉強夠,可是,若是被退過婚的女子,這名聲也太不好听了。你堂堂的五皇子,嫡長子,將來是要做太子的,怎麼會選上這麼個聲名有礙的人?」
宇泓哲早料到這會有些阻礙,笑著道︰「這說起來不能怪她,鎮國候府不過是想攀上咱們,偏巧葉問筠那丫頭又迷上了安卓然,鎮國候府這才要退婚,說起來,倒是鎮國候府的不是,並不干元歌姑娘的事情。母後放心,兒臣見過元歌姑娘幾次,端莊秀麗,才華也好,人也機敏。難道母後還不相信兒臣的眼光嗎?」
「本宮還在說呢,裴諸城從鎮邊大將轉為刑部尚書,顯然是失了皇上的心思,你怎麼會挑上他家的女兒,原來是見過人,自己相中了。」皇後臉上露出一抹笑意,「能讓哲兒相中,那裴元歌想必是國色天香了?不過,本宮沒見過她人,還是有些不放心。而且,本宮依稀記得,她似乎參加了柳貴妃的賞花宴?」
別是柳貴妃故意設的美人局,引哲兒上鉤吧?
「柳貴妃那賞花宴,不過是為父皇選個美人,給自己固寵罷了!何況,兒臣听說,元歌姑娘半路告了病,連父皇的面都沒見,可見她是個心性高潔的女子,母後就不必擔心了。」宇泓哲央求道,「至于母後說沒見過人,這還不容易?趕明兒挑個時候,母後選她入宮見一見,不就知道了?」
宇泓哲越是心急,皇後反而越要慎重,笑道︰「無緣無故,又素不相識的,宣人家姑娘入宮,好沒意思。」見兒子心急的模樣,嘆了口氣,道,「罷了,再過些日子便是端午,官家小姐們必定會出門看龍舟,哲兒你去打听打听那位裴四小姐出不出門?到時候讓宮嬤嬤代本宮去為你掌掌眼,若真是好,本宮再宣她入宮,等相中了,就去跟你父皇說。宮嬤嬤,你可替本宮瞧好了。」
原本服飾在皇後身邊的穿赭色宮裝的老嬤嬤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道︰「老奴遵旨。」
「母後盡管放心!」听皇後的意思,差不多已經答允,宇泓哲頓時眉眼飛揚,笑道,「兒臣跟母後打賭,母後見了她,也只有說好,斷說不出半個不字!」
※※※
下了朝,裴諸城照慣例,先到蒹葭院來坐了坐。
白霜一心希望兩人和好,因此早帶了丫鬟們下去,只留下兩人在房內。舒雪玉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卻只是在心中暗自嘆息。這丫頭不懂,他們現在的情形,若是有人在,還能覺得自在些,真正只剩下兩人,彼此熟識了二十多年了,誰的性子心思也瞞不過誰,再如人前那般演戲作勢已經完全沒有必要。
這樣單獨相處著,反而彼此都更尷尬別扭。
因此,只剩兩人的時候,房間內常常是寂靜和沉默。
舒雪玉隨手拿了本書,翻著看著,作為掩飾。忽然間,耳邊響起裴諸城有些猶豫的聲音︰「你……」頓了頓,才道,「肩膀上的傷如何了?」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舒雪玉淡淡地道,連頭也沒抬,依舊看著書,似乎渾不在意,只有她知道,心里在翻涌著這樣的浪潮,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悲傷,抑或心酸苦澀,「我早說過了,我如今唯一的指靠,就是元歌,我會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來看待。我救她是為我自己,不關你的事,你不必因為這個對我感激或者愧疚。」
如果他想要關心她,她希望,那只是因為她是舒雪玉。
如果是為了元歌,她寧可不要!
「那就當我沒問好了。」裴諸城也淡淡地道,聲音很平靜,心中卻暗笑自己傻了,明知道結果,卻還是要自找釘子踫!真是活該!倒沒有生怒,神情反而平靜自然下來,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鎮靜自若地道,「溫府似乎出了點麻煩,你跟溫夫人不是手帕交嗎?有時間的話,明兒帶著元歌過去看看吧!」
听到好友府內出事,舒雪玉頓時抬起了頭,忍不住問道︰「出什麼事了?」
他跟她說話,她連頭都不想抬,听到溫夫人有事情,就能夠如此關切?裴諸城淡淡一笑,早就習慣了,倒也沒覺得受冷落,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下朝時偶爾听朝臣們提起,說溫府遇到了麻煩。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讓元歌告訴我。你也不用覺得向我開口求情而別扭,我只是在還你救元歌的人情而已,至于要不要接受,隨便你。」
算著時間差不多可以,將手中的書卷扔到了桌上,起身道︰「我去書房了。」
「好。」
舒雪玉應了聲,看著他離開,才幽幽地嘆了口氣,慢慢地合上手中的書,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是啊,只是因為元歌而已……不然還會是因為什麼?」她能出院,是因為元歌,能夠獲寵,是因為元歌,能得到他一聲傷勢詢問,也只是因為那傷是為元歌受的……一切都是因為元歌,這點再清楚不過。
難道他以為,她還會自作多情地認為,他在關心她?
夫妻情分,早已經盡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朦朧的瑩光中,舒雪玉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第一次跟裴諸城相見的時候。盲婚啞嫁,第一次相見,便是他來迎娶之時。她的脾氣不好,四鄰八鄉都有耳聞,那時候,哥哥跟他已經相熟,開玩笑說︰「裴老弟,我這妹子的名聲你是知道的,這一旦嫁出去,你可就沒法再反悔了啊!」
那時候她很生氣,哥哥怎麼能當著夫婿的面,這樣落她的面子。
然後,她听到了那個清亮的聲音大聲道︰「舒世兄,這話應該我說才對。進了裴家門,就是我裴諸城的妻子,你們要反悔再想把人要回去,那才是不可能!」
還未相見,就這樣維護她,原本婚嫁忐忑的心,在這一刻頓時安定下來。
而婚後的生活,正如她所預期的,他很維護她,處處都不讓她受委屈,連她那樣驕橫剛類的個性,都說不出一個不好來。她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個性又直,雖然心里對這位夫君眷戀深切,卻還是因為個性的原因頂撞他,他脾氣也直,卻一直包容著她,偶爾被她氣得急了,也只是瞪她一眼,自己出去,等氣消了才回來。
婚後四年,她沒有身孕,也沒給他安排通房妾室,他半個字都沒說,反而在公婆面前替她扛起,說是他自己不願意納妾。
就連那一年,他立下軍功回京,原本穩穩的爵位,被她一耳光打飛了,他也沒埋怨她半句。
嫻雅說,他慣壞了她,一點都沒有說錯!
如果不是習慣了他的忍讓和退步,如果不是被他寵慣了,那一年,在章芸出現後,她不會那麼沖動,那麼任性,沒有絲毫的包容和理解,只顧著自己的憤怒和痛恨,沖他發脾氣,半點好臉色不給他,結果讓章芸有了可乘之機,在他們中間搬弄是非。如果那個時候,她能冷靜一點,能稍微寬和一點,好好地處理章芸的事情,是不是一切都不會走到今天這個無可挽回的地步?
可惜,時光無法倒流。
舒雪玉慢慢地閉上眼楮,一滴淚從眼角滑落,現在,她只有元歌了……
書房內,裴諸城靜靜地坐在紫檀木的圈椅里,神色沉凝。放舒雪玉出來,只是考慮到她沒有子嗣,又是正室,她跟他說,會好好照顧元歌。在人前的時候,扮演一對和睦的夫妻,不算太難,但私底下,他從來不喜歡單獨面對舒雪玉。每次單獨面對著舒雪玉,就好像在面對著十年前的自己。
好像在面對,年少輕狂的他曾經犯下的錯誤。
那時候年輕氣盛的他,身在局中,看不清楚是非對錯,等到現在冷靜下來,再去回想從前的事情。章芸也好,那三位妾室也好,都不再是他記憶里的模樣。從前的事情,也許有很多地方,他錯怪她了。但是,如果有錯,是他的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對明錦下毒手!
苦笑著,裴諸城拋開煩亂的思緒,開始整理繁瑣的刑部公文,再想這些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現在的他,只好好好照顧元歌長大,給她找個好的夫婿,看著她一生福壽安康。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
因為是溫府有了麻煩,舒雪玉是去探望溫夫人的,因此沒再帶著那些讓她添堵的裴元華、裴元巧和裴元容,只帶了元歌,乘著裴府的馬車來到溫府。
前一晚,舒雪玉就給溫府下了拜帖,溫夫人早知道她今早要來,早早地在二門候著。只見她身穿煙霞紅的刻絲長身褙子,石榴紅裙,頭上戴著八寶攢珠的金翅大鳳簪,粉光脂艷,含笑而立,依然是干脆利落,氣場十足的模樣。只有熟悉她如舒雪玉,才能看出她盛裝之下的疲憊和委屈。
溫逸蘭卻仍然是那副嬌俏憨厚的模樣,笑著道︰「雪姨好,元歌妹妹好。」
裴元歌回禮道︰「嫻姨好,溫姐姐好。」
溫夫人和舒雪玉笑著應了,溫夫人這才對舒雪玉道︰「你拜帖下得真及時,我正想帶著蘭兒去裴府找你呢,你到先趕上門來了。」說著,緊緊地抓住她的手,還沒說話,眼圈先紅了,又不想被女兒看到,便勉強道,「蘭兒,你帶著元歌去見你祖父祖母,然後四處玩玩,我跟你雪姨說說話兒。」
「不要啦,我好久沒見雪姨,我也想跟雪姨說話呢!」溫逸蘭撒嬌道。
裴元歌不像她這般粗心,看模樣就知道溫府必定出了事故,只是瞞著溫逸蘭,笑著道︰「我早听說溫閣老的名聲了,早想見一見。只是不知道你爺爺嚴厲不嚴厲,會不會很嚇人?」說著哄著,將溫逸蘭拉走。
這些日子一來,溫夫人滿肚子委屈,卻又無人可說,昨晚接到舒雪玉的帖子,就在盼著手帕交快些來,這會兒好容易盼到了,女兒又不在跟前,也顧不得是在院子門口,眼淚頓時成串地落了下來,只緊緊握著舒雪玉的手,卻半句話都說不上來。
見她這模樣,舒雪玉就知道事情不小,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卻沒急著問話,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用手帕替她擦著眼淚,溫聲道︰「到底是什麼事?讓你這麼委屈!說給我听听,咱們一起參詳參詳。」
「你不知道嗎?」見她這帖子下得這樣及時,溫夫人還以為她已經知情。
舒雪玉搖搖頭,道︰「是諸城下朝時,听朝臣說溫府出了事情,告訴我一聲,我這才過來。不過他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是為了什麼事情?是溫睦斂欺負你了,還是怎麼了?你告訴我,我給你出氣!」
「他溫睦斂要是敢來惹我,那倒好了,雖然婆婆偏著兒子,可公公是通情達理的,從來不縱著他胡鬧!」說起這件事,溫夫人又忍不住悲從中來,「就算他再胡鬧,沖我來,不過我受些委屈,有什麼要緊?可這件事,他卻是把我的蘭兒給搭進去了!我苦命的蘭兒,怎麼就有這麼個不爭氣的父親呢?」
這邊,溫逸蘭很快就被裴元歌轉了心神,拉著她往後院走去︰「你放心,爺爺表面上看起來很嚴厲,實際上人很好的。而且,他最喜歡我了,我又喜歡你,他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裴元歌笑著听著她說話,看起來,溫閣老的確很疼愛這個嫡孫女。
兩人正走著,橫里突然閃出一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