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歌和溫逸蘭都不防有人過來,嚇了一跳。
來人身著雨過天青色繡玉蘭花的軟羅衫,下著粉紅色軟綾裙,頭上戴著赤金嵌寶石的蓮花垂珠簪,細細的柳眉,水汪汪的眼楮,模樣秀致嫵媚。隨著她的動作,蓮花贊賞的垂珠不住地晃動,柔軟的衣料行動間閃爍著絲綢的光澤,如水般順滑,小小年紀,卻已經有種別樣的嫵媚風情,看上去略顯輕浮。
她身後跟著兩個身著淺綠色比甲,白綾裙的丫鬟,跟主人一般的態度,很是不莊重。
溫逸蘭看清來人,不由得來氣︰「溫逸靜,你這是做什麼?」
「二姐姐果然是咱們溫府的嫡女,就是比別人威風!妹妹不過跟你玩笑下,逗個趣,也值得你這樣生氣?」溫逸靜笑吟吟地道,柔媚的水眸中盈溢著對溫逸蘭的嫉恨,以及一種蔑視的快意,「不過也是,二姐姐能在府內耍威風的日子也沒多久了,當然是能耍一天就耍一天。」
溫逸蘭性子直,當即被她氣得漲紅了臉︰「你在胡說什麼?」
「看起來二姐姐還不知道呢!這麼說,是我失言了。」溫逸靜拿繡珊瑚紅豆的帕子遮了嘴,故作失言狀,「呀,是妹妹多嘴,在胡說八道,二姐姐大人大量,千萬饒了我則個!」神情卻是毫不掩飾的快意和譏諷。
听她這話的意思,似乎溫夫人的異狀和溫逸蘭有關?
裴元歌蹙眉思索著,旁邊的溫逸蘭卻已經被她挑釁而含糊的話語激起了怒火,喝道︰「溫逸靜,你別在這裝可憐!你方才的話什麼意思?咱們到爺爺跟前說清楚,走!」說著,就要去抓著溫逸靜的手腕,想到溫閣老前評斷。
溫逸靜才不會跟她去溫閣老前對質,但卻沒有閃避溫逸蘭的手,想等她握到自己的手後,再假裝被她捏疼了手腕,到父親跟前哭訴,給她按個嫡女欺負庶女的名聲。父親素來不喜歡溫逸蘭的強橫霸道,現如今又攤上這樣的事情,肯定更加厭惡她,早早地把她嫁出去才是正經。
溫府嫡女又如何?
嫁得不好,落魄下來,看她以後還怎麼耀武揚威?
然後,就在溫逸蘭的手觸到溫逸靜之前,卻被一只欺霜賽雪的皓腕攔住。裴元歌微笑著︰「溫姐姐,你還沒跟我介紹呢,這位姐姐是——」
「是我三妹妹,溫逸靜。」溫逸蘭沒好氣地道,所有姐妹里,她最討厭的就是溫逸靜了。
「原來是靜姐姐。」裴元歌笑意宛然,上前親親熱熱地拉了她手,輕輕握住,笑語如珠,「在家里時,我就听母親說過,說溫府上有些三小姐,人如其名,最是嫻靜淑雅,知書達理,又出落得極好的相貌,將來必定是富貴榮華的命。上次來賀壽沒見到,我心里一直很遺憾,今兒總算是見到了,才知道,聞名不如見面,靜姐姐比母親說的還要好,真讓我們這些人自慚形愧,連靜姐姐身邊的丫鬟,也跟別人不同。」
溫逸靜見裴元歌清麗月兌俗,卻只不住口地贊她,還說她將來必定有榮華富貴,正敲中她的心事,心中不由的十分得意。能跟溫逸蘭在一起的人,想必也跟她一樣直性子,這人既然這樣說,肯定是真的。想到自己的名聲已經傳入別的府邸,心中自得,卻又故意做出謙虛的模樣,道︰「妹妹真是慧眼。」
竟是將裴元歌的贊譽全盤接受。
見裴元歌跟溫逸靜親近,溫逸蘭氣得直跺腳,上前道︰「元歌妹妹,你跟她說什麼?我們才是朋友啊!」明明元歌跟她是玩伴,怎麼反而跟溫逸靜親近起來,不由得十分委屈,眼圈頓時紅了。
溫逸靜卻很喜歡搶溫逸蘭的東西,這會兒她的朋友卻跟自己這樣親熱,心中得意,笑道︰「二姐姐這說的什麼話?咱們都是姐妹,姐姐的朋友就是妹妹我的朋友,姐姐為人強硬些,妹妹柔和些,元歌妹妹喜歡跟我說話,再正常不過。元歌妹妹,別理她,咱們到我屋子里說話。」
見溫逸蘭這天真嬌憨的模樣,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卻又覺得心底有些柔軟,握了握她的手,道︰「溫姐姐,靜姐姐說得對,姐妹一體,大家都是朋友嘛!」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悄悄地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溫逸蘭不知道有沒有看懂,不過卻是不說話了,只咬著嘴唇,悻悻地跟在兩人後面。
少見她這般垂頭喪氣的模樣,溫逸靜更覺得意,故意跟裴元歌表現得親親熱熱的,刺激後面的溫逸蘭。
只一會兒,裴元歌就試出這人的道行,自負美貌,又愛耍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又沉不住氣,不足為慮,遂微微笑道︰「靜姐姐,你是溫府的千金笑金,又素來知書達理。正巧妹妹有些疑問,想必靜姐姐一定能替我解答。」
溫逸靜得意地道︰「你說吧!」
「我想問問靜姐姐,身為大家閨秀,走路是不是應該端莊靜雅?冷不防地從假山里跳出來,這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模樣嗎?我還想問問靜姐姐,庶妹見到嫡姐,是不是應該要先行禮,是不是應該謙遜和雅,面帶譏諷,語露譏刺,這又該如何懲治?」裴元歌笑吟吟地道,神色天真,倒真想是求知的模樣,「靜姐姐知書達理,又是溫府的千金,想必一定知道答案。姐姐快教教妹妹,以後遇上這樣沒規矩的人,妹妹也好給她個教訓!」
「你——」溫逸靜這才知道,裴元歌前面說那麼些,只是為了誘她答這個問題。
這丫頭果然還是偏幫溫逸蘭的!
溫逸靜心中惱怒,再看看裴元歌握著自己的手,越發覺得刺眼,手一甩,掙開了裴元歌,氣沖沖地正要離開,忽然听到身後一聲痛呼,伴隨著溫逸蘭和丫鬟們的驚叫聲,似乎出了什麼事情。下意識地回頭,卻見裴元歌跌倒在地上,手捂著腳踝的地方,神色痛楚,卻緊緊咬著牙不做聲。
溫逸蘭怒吼道︰「溫逸靜,你做什麼?元歌妹妹好好的跟你說話,你為什麼要甩開她,害她扭到腳?」一疊聲地吩咐丫鬟拿傷藥,若不是裴元歌還拉著她,就想沖上前去找溫逸靜算賬。
溫逸靜沒想到會這麼巧,張口結舌道︰「我——」
看到裴元歌遞過來的挑釁眼神,忽然間明白過來,怒道︰「你陷害我,你聯合溫逸蘭來陷害我!」說著又哭道,「你們都欺負我,欺負我是姨娘養的,沒把我放在眼里。」
這一片混亂,早驚動了別人,偏巧今日休沐,溫睦斂也沒去翰林院應卯,听到外面騷動,便也跟著出來看看,先看到溫逸靜在哭,心頭頓時一陣惱怒。溫逸靜的生母是容姨娘,嫵媚風流,雖然如今有些年紀,卻是風情更甚,很得溫睦斂的喜愛。因此一見溫逸靜在哭,只道又是溫逸蘭欺負庶妹,忍不住怒道︰「蘭兒,你身為姐姐,怎麼總是欺負妹妹?」
「誰欺負她了?」溫逸蘭素來討厭溫逸靜,更討厭總是偏袒溫逸靜的父親,這會兒听他不分青紅皂白就罵自己,更覺得委屈,眼淚盈盈轉轉地道,「父親瞧清楚了沒有?是溫逸靜她好好地推元歌妹妹,害元歌妹妹扭到了腳。她推了人,害別人受傷,倒說自己委屈,有這個理嗎?」
溫睦斂這才看到偎依在溫逸蘭懷中的裴元歌,果然見她捂著腳,面色痛楚,不由得有些猶疑。
溫逸靜見狀,忙哭訴道︰「父親,那是二姐姐的朋友,她們合起伙來陷害女兒,欺辱女兒,然後又自己摔倒,故意說是女兒推的。女兒的為人,父親您最清楚了,我怎麼會去推人?」
溫睦斂素來知道這女兒溫柔可人,跟容姨娘相似,倒是溫逸蘭跟溫夫人一樣強橫霸道,頓時就信了。必定是蘭兒知道了那件事,又拿庶妹來撒氣,真是可惡!
這個父親,真是偏心得沒邊兒了!裴元歌看著委屈的溫逸蘭,氣極反笑,做出一副忍痛卻溫婉的模樣,道︰「靜姐姐,妹妹素來听說姐姐溫和知禮,是溫府頭一等的人物,本就存了結交的心思,這次見到姐姐更覺得喜歡,一直以禮相待。這一路走來,多少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妹妹對姐姐可有半分失禮的地方?」
她這一路,對溫逸靜親親熱熱的模樣,早被許多人看在眼里,才不怕對質。
「這……」溫逸靜頓時結舌,好一會兒才道,「你那根本是為了掩人耳目,你剛才還拿話欺辱我!」
裴元歌神色不解︰「妹妹實在不知道,到底那句話得罪了姐姐。還請靜姐姐明示,妹妹究竟那句話欺辱了靜姐姐?又是如何欺辱靜姐姐的?」
「你說——」話音才到一半,溫逸靜頓時卡了殼。
方才裴元歌所說的話,雖然是在指責她失禮,但卻是句句都在規矩,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如果她硬要說那話是在欺辱她,就得解釋清楚,為什麼這話是針對她的。這樣一分說明白,眾人頓時恍悟,哦,原來是因為她溫逸靜先不守規矩,對著嫡姐無禮,然後元歌加以質問……這麼一來,她不是又把自己繞進去了嗎?
溫逸蘭怎麼會有這麼刁鑽的朋友?不是應該和溫逸蘭一樣是草包嗎?
「……」溫逸靜說不出話來,只是跺著腳哭。
「說不出來了話吧?」溫逸蘭惱怒地道,「是,我自己脾氣不好,我一向知道,可是元歌妹妹人是最好的,方才還不住地夸你,說要好好跟你學,學的知書達理。兩個人親親熱熱地說著話,突然你就把她甩開,害得她站立不穩,跌倒在地,扭到了腳。我就知道,你一向看我不順眼,所以也看我的朋友不順眼,故意欺負她!」還要再說下去,卻覺得衣袖被人拉了拉。
低頭看去,裴元歌對著她緩緩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繼續發作。
溫逸蘭雖然不解,卻還是听話地閉嘴了。
看著神色痛楚的裴元歌,再看看義憤填膺的溫逸蘭,最後看著不說話只管哭的溫逸靜,溫睦斂頓時皺起了眉。蘭兒跟著她母親學的強橫霸道是有的,可是卻不會撒這麼大的謊;裴元歌看起來也端莊大方,既不哭鬧也不嚴詞斥責,雖然神色痛楚,卻是句句溫和在理,不像是無理取鬧的人;但是,靜兒更是溫婉可人,是自己一向疼愛的小女兒,應該也不會做事太出格才對。
「我沒有,我沒有甩她,是她自己故意跌倒,來陷害我的!」溫逸靜越發心慌,說不出任何辯解的話,尤其現在裴元歌還傷著腳,怎麼看都是她佔理,只能緊緊抓住她是故意跌倒來陷害她來做文章。
听了她的話,裴元歌似乎惱怒地一下子站起了起來,卻又因為腳踝的傷站立不穩,急忙扶著溫逸蘭,緊緊咬著唇,幾乎滴出血來。好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道︰「靜姐姐,妹妹雖然扭了腳,但我母親跟靜姐姐的母親是手帕交,咱們兩家也算交好,小孩子們打打鬧鬧,不小心傷了也是常事,妹妹並不會介意。但是,姐姐卻硬要說妹妹是故意扭傷腳來陷害姐姐,這就是說,妹妹我人品有問題。妹妹不才,名聲只是小事,可家父和裴府的名聲何等要緊,妹妹萬不敢因我一人,連累到裴府,所以,還請靜姐姐細說清楚。」
看她那模樣,明明痛得很,卻又強自忍著,也不說自己的委屈,反而句句都是裴府的聲譽。
溫逸蘭更是道︰「溫逸靜,你別在這里顛倒是非,方才明明是突然甩開元歌,她站立不穩才會跌倒,多少人都看著。你居然連這都不敢認?真是懦夫!」
溫逸靜咬著牙,只反復說著︰「她是自己故意跌倒的,故意害我的。」卻再說不出依據來。
望著眼前乖巧懂事,顧全大局的裴元歌,雖然受了傷,神色痛楚,卻依然是一派大家風範,處處設想周到;再看看自己素來疼愛的女兒,卻只知道哭鬧撒潑,簡直不成體統。且不說事情根由,單兩人相對,涵養高下頓時立現,直如雲泥之別。這個女兒真是給自己丟臉!溫睦斂悻悻地想著,轉頭去看跟隨在身邊的丫鬟︰「到底是怎麼回事?」
丫鬟們七嘴八舌地回稟起來,都與溫逸蘭所說無二。
溫逸靜的兩個丫鬟面面相覷,雖然有心幫自家主子開月兌,但人證這麼多,她們也無法一手遮天,只能不說話。
看這情形,溫睦斂就明白了,肯定是溫逸靜甩開了裴元歌,害得裴元歌跌倒,至于這是有意還是無意倒還不清楚,但是事實無疑。只是事後溫逸靜敢做不敢認,生怕挨罵,于是推卸責任,反而說是裴元歌在欺負她……當著客家小姐的面,這種行徑實在上不得台面。
溫睦斂不由得十分失望。
見狀,溫逸靜也察覺到不妙,哭著對那些丫鬟道︰「你們不要胡說八道,都因為二姐姐是夫人生的,都巴著他。欺負我是姨娘養的,處處給我使絆子,沒拿我當小姐看。」她知道父親一向不喜歡夫人和溫逸蘭,每次她這樣哭訴時,都會得到父親的憐愛,因此又使出了這一招。
果然,听了這話,溫睦斂神色微動,目露慈愛。
卻在這時,裴元歌疑惑的聲音傳來,不大不小,堪堪入耳,讓眾人都听個清楚︰「溫姐姐,我們府上不管是庶女還是嫡女,父親都是一樣疼愛,份例各色東西從來不露薄厚,我三位姐姐從來都沒說過嫡庶之別。因為有父親的態度,下人們也不敢欺辱小姐,難道你們府上不是這樣嗎?」
她故意忽略了掌府之人,只說父親不露薄厚,因此下人也不敢怠慢。
再連上溫逸靜之前所說的話,似乎是說溫逸靜覺得溫睦斂偏愛嫡女,虧待了她,連帶著下人也攀高踩低,這才敢欺負她。
溫睦斂一向覺得,自己夫人強硬了些,嫡女溫逸蘭也跟著學的這樣的脾氣,妾室和庶女都難免會受欺負,因此多偏寵了些。尤其是溫逸靜,他自認對這個庶女極為疼愛,連嫡女溫逸蘭都要讓步。一直都覺得這樣沒問題,忽然听了裴元歌的話,頓時面色微變。
的確,雖然夫人偏寵溫逸蘭,但自己卻更疼庶女,尤其是靜兒,怎麼靜兒總是口口聲聲說因為是姨娘生養的受委屈呢?是她覺得自己更疼溫逸蘭,不疼她,還是覺得他在府內的威勢不如夫人,因此下人們攀夫人,踩他?但無論是那種,都很傷溫睦斂的心。
這種心思一起,溫睦斂再看溫逸靜,頓時就覺得這女兒沒素日里看起來那個楚楚可憐了。
溫逸靜卻沒听出這其中的機鋒,只顧著哭。
見事態的發展已經差不多了,她想要的目的也已經達到,裴元歌也不再火上澆油。
「溫大人,小女不敢認人品有瑕,連累裴府和我諸位姐姐的聲譽,所以方才不得不辯個明白,得罪之處,還請溫大人見諒。」看著溫逸靜那副模樣,裴元歌嘆了口氣,扶著溫逸蘭過來,忍痛笑道,「裴府和溫府素來交好,不值得為了小兒女的斗氣傷了和氣,這件事就當是小女自己不小心跌倒,扭傷了腳,與靜姐姐無關,不知道溫大人意下如何?」
看似在平靜事態,但卻已經把罪名徹徹底底給溫逸靜坐實了。
明明是這孩子受了委屈,卻還把責任兜攬到自己身上,只說自己不小心,將事態壓了下來。這才是大家小姐該有的風度。溫睦斂心中贊嘆,再看看溫逸靜,難免覺得她有些丟人現眼,忙道︰「這樣最好,只是委屈了你這孩子。快到屋子里做做,已經吩咐人去請了大夫,即刻就到。」
「有勞溫大人了。」裴元歌給福身道,在溫逸蘭的攙扶下慢慢離去。
見眾人都走了,溫逸靜走到溫睦斂身邊,抬起淚痕滿面的臉,楚楚可憐地道︰「父親。」
若在平時,溫睦斂早就安慰她,說要責罰溫逸蘭了,但現在,想到她方才的表現,再想到裴元歌那些天真的無心之言,心中如同扎了根刺般,冷哼一聲,甩袖子就走。
扶著裴元歌來到自己的房間,溫逸蘭忽然把丫鬟都攆了出去,又關上房門,先問了裴元歌的腳傷,然後才神秘兮兮地道︰「元歌,你老實告訴我,你剛才是在替我修理溫逸靜,對不對?哈哈哈,我第一次看到她在父親跟前吃癟,真是解氣!快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真的覺得你好神奇啊!」
裴元歌一怔,隨即笑道︰「我還以為,你真跟我生氣了呢!」
「本來是有點,誰叫你跟溫逸靜那麼好,我傷心嘛!後來看到你那個眼神,我不太明白什麼意思,不過我在娘跟前也經常這樣,看不懂母親的意思,就干脆不說話了。再後來,我以為她真的欺負你,是很生氣,可是看到最後是她吃虧,我就知道,你還是幫著我的!」溫逸蘭笑道嬌憨可人,抱住裴元歌的肩膀,親昵地道,「以後她再敢找我的茬,我就跟她說,我明兒請元歌妹妹來玩,下不到她也氣死她,哈哈哈!」
歡快清脆的笑聲如銀鈴般,都落在精致的閨房內。
「瞧你的出息勁兒!」裴元歌也覺好笑,點了點她的額頭,「不想著自己想辦法,專會拿我嚇人。」
溫逸蘭毫不在意地笑道︰「人家沒你聰明嘛,能夠贏了斗棋,又能讓娘都夸你,我就不成了。雖然你有時候看起來傻傻的很好欺負,不過有時候還是比我聰明的。有你這麼聰明的朋友,我還操什麼心呀?有了你,有了娘,有了爺爺,我誰也不怕!」說著搖頭擺腦地甚是得意。
裴元歌忍不住笑了出來。
大夫果然很快就請來了,幫裴元歌看到,說只是扭傷,揉開了,散了淤青就好。留了瓶傷藥,又教了揉淤青的法子便告辭了。溫府自然有會揉的丫鬟,來幫裴元歌揉了一遍。不過,這樣一來,倒是驚動了溫府的人,溫老夫人和休沐在府的溫閣老都過來探望了,好生安慰了一番。
裴元歌只說是自己不小心扭傷了腳,不過,以溫閣老和溫老夫人的本事,應該能查出真相,這樣一來,那個溫逸靜恐怕要倒一番霉才行。
溫閣老是個十分清 精瘦的老人,約莫五十多歲,鬢須半百,看起來有些古板嚴厲,不好親近。不過,他很看重溫夫人這個兒媳,連帶著也很喜歡溫逸蘭這個嬌憨天真的嫡孫女,听說是她的朋友,露出了一絲笑意,忽然問道︰「裴元歌?是刑部尚書裴諸城的女兒嗎?」
听到父親名諱,裴元歌急忙起身道︰「正是家父。」
「哎喲,原來是裴半城的女兒,居然在我的府里受了傷。這下慘啦,你回去可得多在你父親跟前,替我說說好話,別讓他那個護犢子的提刀追著我跑半個京城。」溫璟閣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事情,只管笑,「我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他折騰嘍!」
「啊?」裴元歌一怔,不明所以。
裴半城?提刀跑半個京城?這是什麼意思?
正疑惑著,門邊忽然傳來「撲哧」一聲笑,眾人轉頭看去,卻是溫夫人在哪里拿帕子遮著嘴,笑得直不起腰來,另一只手不住地推著舒雪玉。舒雪玉瞪了她一眼,進來先拜見了兩位老人家,然後才關切地問道︰「元歌,傷得嚴重不嚴重?有沒有看大夫?有沒有敷藥?是怎麼回事?」
裴元歌笑著道︰「母親,沒事的,是我不小心扭了腳,已經看了大夫,也上過藥了!」
舒雪玉還是不放心,但當著溫璟閣的面也不好查看傷勢,只是道︰「以後小心些,別莽莽撞撞的!」
裴元歌吐吐舌頭,點了點頭。
溫璟閣和溫老夫人看著溫夫人,雖然粉光脂艷的,卻似乎是重新梳妝,又涂了脂粉的模樣,心中有些疑惑。這兩天,這個兒媳婦的神色看起來都不太好,總有些強顏歡笑的感覺。溫閣老問道︰「老大家的,府里最近可是有什麼事情?看著你比往日更加勞累了。」
溫夫人忙道︰「沒什麼,下人刁鑽了些,因此更費些心神。」
溫閣老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被他們這麼一說,溫逸蘭似乎也察覺到什麼,看著溫夫人,滿面疑惑,正要開口詢問,卻被裴元歌拉住,沖著她搖了搖頭,小聲道︰「等你爺爺女乃女乃走了再說,不要讓兩位老人家擔心。」
溫逸蘭恍悟,點了點頭。
知道溫夫人和舒雪玉是手帕交,溫逸蘭又和裴元歌要好,兩位老人也沒做多,便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人一走,溫逸蘭便起身跑過去,拉住溫夫人的手,上前仔細地看著她的眼楮,關切地道︰「娘,你怎麼了?為什麼眼楮紅紅的?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本事不足以替娘出氣,忽然拉著溫夫人到裴元歌跟前,大力舉薦道,「你告訴我,我讓元歌給你出氣!」
听她說出這麼句話,溫夫人和舒雪玉都笑了起來,溫夫人慈愛地模了模女兒的臉。
「你們別笑,我說真的。」見兩位長輩不信,溫逸蘭急得直跺腳,道,「剛才元歌才替我教訓了溫逸靜那丫頭,到最後連父親都不幫溫逸靜,還說元歌懂禮。她聰明著呢!」
「溫姐姐!」裴元歌沒想到她會把這事說出來,急忙攔阻,卻還是沒攔住,只能有些忐忑地對著溫夫人福了福身,道,「嫻姨,對不起,按理說這是你的家世,我不該插手的。我只是看溫三小姐欺負溫姐姐,就像給她點教訓。」
溫夫人仔細問了經過,反倒笑了,道︰「元歌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溫逸靜那丫頭平日總愛耍心眼兒,欺負蘭兒,我早想教訓她了。不過雖然我是嫡母,拿捏她很容易,但也不能太過,若引來蘭兒父親的反感,反而便宜了溫逸靜,害了蘭兒。沒想到你倒是有本事!嫻姨這鐲子給你,就當是謝禮!」說著,從手腕上捋下一個冰種翡翠鐲子,翠色通透,顯然十分名貴。
裴元歌哪里能接,忙推辭著不要。
溫夫人拉過她的手,強將鐲子給她戴上,邊道︰「你也別見外,我不止跟雪玉是手帕交,跟你娘也是好朋友,你娘還救過我的性命,當初我生蘭兒時難產,要不是你娘,說不定世上早沒我和蘭兒了。再說,這鐲子不止是謝禮,我還想托你,以後多來看看蘭兒,在遇上溫逸靜那丫頭,盡管教訓,後面有我給你撐著!」
若論雷厲風行,鐵血手腕,持家理府,溫夫人也算女中豪杰,但這種小女兒的爭斗,卻不是她好插手的。
她執意要給,裴元歌推辭不過,只得受了,嘆氣道︰「我算懂了,這鐲子不是謝禮,原是工錢,嫻姨和溫姐姐一樣,都巴著抓我做壯丁呢!」
這話一出,眾人都笑了,溫逸蘭更是抱著裴元歌,笑得喘不過氣來。
見裴元歌跟嬌憨的溫逸蘭相處自然,似乎連笑容也開朗了三分,舒雪玉心中一陣欣慰,忽然心中一動,有些猶豫地道︰「嫻雅,不如把這事情給元歌說說試試。元歌年紀雖小,卻的確很聰明,總能想到我們大人想不到的地方,說不定真能有什麼好主意呢!」
「算了,這些腌事,還是別讓女兒家知道的好。」剛才對著好友一陣抱怨痛哭,倒完苦水後,溫夫人的情緒顯然好了許多,揮揮手,不在意地道,「這種事情,沒有這樣辦的道理,只要我不答應,我就不信,他真敢不做聲地把——」頓了頓,看了眼溫逸蘭,卻沒再說下去。
舒雪玉有些擔憂地道︰「話雖如此,但是,嫻雅,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卻又說不上來。這樁事實在太過蹊蹺,也太過糊涂,縱然溫大人有所不慎,但另一邊也不該這樣行事啊!」
听著兩人的話,裴元歌暗自思索,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溫夫人看了眼溫姐姐,就頓住了,看來事情應該跟溫姐姐有關,又提到了溫大人行事不慎。能夠讓利落鐵腕的溫夫人氣成這樣,事情顯然不小,于溫姐姐來說,最重要的,顯然是她的婚事……還有之前溫逸靜曾經說過的某句話也很奇怪……「嫻姨,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不過,之前我跟溫姐姐遇到溫三小姐時,曾經听她說了句很奇怪的話,溫姐姐因此才生氣。」
說著將溫逸靜的話重復了一遍,特別強調了她說溫逸蘭在溫府的日子沒多久了。
「這個小蹄子,想必是昨天那人來鬧事,被人看到,通報到容姨娘那里去,再不就是他自個說的,于是那丫頭今兒就來找蘭兒的麻煩!」溫夫人拍案而起,心中卻也莫名地覺得有些不安,猶豫了下,看了眼溫逸蘭,忽然一陣心灰酸楚,道,「罷了,我也不再替他遮掩了,就讓蘭兒知道,她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東西,省得以後還有著痴心妄想!」
說著,就將事情的經過緩緩道來。
這樁事,的確與溫逸蘭有關,也的確是跟她的婚事有關,是溫睦斂為溫逸蘭訂下一樁婚事。
但這婚事訂得實在太糊涂。
溫睦斂是翰林院翰林學士,官位不算高,每日里除了編纂書籍,陪皇上作作詩,偶爾起草一些發布全國的詔令外,幾乎沒什麼事情,既沒有油水,也沒有前途。溫睦斂總覺得郁郁不得志,正巧前幾天遇到一位姓李的中年人,自稱是靖州左布政使司參政,名叫李樹杰,這次秘密奉布政使司之命入京公干。兩人一來二去的,不知怎麼就熟悉起來,整日一起喝酒取樂。
前些天,兩人喝酒時隨意提起,那李樹杰說他只有一個兒子,將來所有的家私和前程都是要給這個兒子的,正想尋門好親事。正巧溫睦斂說他有好幾個女兒,兩邊越說越投契,便想結個兒女親家。接著酒酣,李樹杰說他絕不娶庶女,要娶就娶嫡女,光耀門楣,結果溫睦斂借著酒意,糊里糊涂地就這樣拍板定案,將溫逸蘭許給了李樹杰的兒子,還留些了溫府的玉佩做信物,連女兒的生辰八字也給了。
結果昨天,那個李樹杰找上門來,拿著更貼和玉佩,要說商議婚事。
溫夫人一听怒不可遏,且不說溫睦斂連跟她商量都沒商量,就把女兒的婚事定下,單說這李樹杰本身就很可疑。靖州離京城最遠,他身為左布政使司參政,不在靖州,卻說奉命入京公干,結果倒是鎮日里跟溫睦斂喝酒,更騙下這樁婚事來,怎麼看怎麼像是騙婚的騙子。
經他這麼一說,溫睦斂也有些懷疑,出去找李樹杰,然而不知道他們又說了些什麼,回來後溫睦斂頓時又改了口風,說那李樹杰並無可疑,既然已經答應了,就不能失信,不然,傳出去溫府的名聲不好听。而且,這樁婚事有大大的好處,執意要嫁女兒,卻又不說到底是什麼好處。
溫夫人氣得頭疼,跟溫睦斂大吵一架,卻絲毫也動搖不了他的決定。
這也是為什麼舒雪玉一來,溫夫人眼圈就紅了。
「你們說,有這樣糊涂的父親嗎?連對方的來歷身家,兒子的人品德行什麼都不清楚,就要把女兒嫁過去!蘭兒再怎麼說也是溫府的嫡孫女,怎麼能這樣糊涂呢?」溫夫人說這,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當初嫁到溫府,就知道溫睦斂是個不成器的,嫁的就是溫老夫人和溫閣老公婆講理開明。這些年來,公婆的確看重她,把府里的一應事務都教給她打理,偶爾婆婆會偏向兒子,但公公卻是一直站在她這邊。她又生育了二子一女,地位無可動搖,盡管溫睦斂不成器,小妾庶子庶女一堆,她也不理會。
誰知道,他竟然越來越糊涂,把歪腦筋打到了她的女兒身上。
听了這話,溫逸蘭頓時怔住了,她再天真嬌憨,也不是傻,也知道婚事對女兒家一生的重要性,更覺得父親這婚事訂的太草率,太不成體統,一時間既委屈又害怕,忍不住就落下淚來。卻看到母親已經先哭了,倒忍著眼淚,去勸慰溫夫人。
溫夫人見女兒懂事,卻偏偏攤上這麼個父親,更覺心酸,摟著她直掉淚。
舒雪玉已經听溫夫人說起過一回,第二回听到仍然覺得氣憤不平。若是十年前的她,早打到溫睦斂的門前去了,這時候卻能夠忍住,先勸慰著溫夫人和溫逸蘭︰「嫻雅,你也別太難過了,這事太不成體統,就算溫大人應了,我看溫閣老和溫老夫人也不會答應的。」
「誰答應了都不成!」溫夫人惱怒地道,「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不敢說要她嫁得金尊玉貴,但也沒有這樣給人作踐的道理。他要想嫁蘭兒,除非先勒死我!」凌厲的眸子中盡是怒氣。
「這件事情不太對勁兒。」裴元歌剛听說後也覺得氣憤,但她很快就冷靜下來,仔細地分析著整件事,總覺得這里面透漏著絲絲縷縷陰謀的氣息,忽然又問道,「母親,你今天來溫府,是不是知道溫府出事了?」
舒雪玉點點頭︰「我听你父親說的,他說下朝時,隱約听到有人提起溫府出事了,回來告訴我,讓我到溫府來看看嫻雅。說,如果有什麼他能幫忙的,就盡管告訴他。不過,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是听那些人的話語,覺得不像是好事。」剛說完,突然一怔。
朝堂上天天議論各處是非,提到溫府也沒什麼稀奇,裴諸城只听到只言片語,覺得不對,就回來立刻告訴她,顯然是因為嫻雅是她的好友,所以才會如此……心中又忍不住苦笑,還是有著痴心妄想啊!他早說了,只是為了還她救元歌的人情而已……
听了這話,裴元歌更覺得不對勁兒︰「嫻姨,府上最近還有別的事情嗎?」
溫夫人仔細想了會兒,搖搖頭︰「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如果說父親听到的話語,的確就是指溫逸蘭的婚事的話,那事情就更蹊蹺了。這件事在溫府還未傳開,看情況,連溫閣老和溫老夫人都不知道,看起來只有溫夫人和溫大人知道,為什麼反而會是父親在下朝時听到呢?還有溫逸靜,她的話語和神態也很異常……恐怕這不只是溫大人行事糊涂,而是被人算計了。
難道,為的只是溫姐姐的婚事嗎?
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