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玉清這麼分析過,太後稍加思索,便命人召裴元歌過來。
再次離開偏殿時,裴元歌神色沉靜,心中卻在不停地思索。最近趙婕妤鬧出的事端,很明顯是在針對她,又千方百計想要她到寒露宮去,必然有陰謀算計。這點太後絕對知道,所以這些天一直都在猶豫,為什麼突然決定,讓她到寒露宮去探望趙婕妤?就算要去,按理說,太後也應該陪她一起去,卻偏偏讓她獨自過去!這就等于是往趙婕妤的圈套上撞!
從她這次入宮後,太後對她的信任和器重加深了許多,頗有視她為心月復的趨勢。
但方才的言行神態卻略有不同,再加上這樣的決定,倒像是又回到了之前視她為棋子,拉攏防備,同時又打壓制衡的模樣……這其中的變化雖然微妙,但裴元歌卻能夠敏銳地察覺到。是她的行為露出了什麼破綻,引起了太後的疑慮?還是說,有人在太後面前說了什麼,勾起了太後的疑慮?
忽然看到旁邊走來的張嬤嬤,裴元歌心中一動,上前道︰「張嬤嬤,小女有事想要請教!」
「裴四小姐請講!」這位裴四小姐溫文沉靜,從不驕橫,更不曾仗著太後的寵信欺壓人,但張嬤嬤就是覺得她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氣質,半點不敢小覷,因此態度倒十分恭敬。
「剛才太後娘娘說,趙婕妤因為對小女懷有歉疚,以至于思慮過甚,對養胎不利,讓小女前去探視,安一安趙婕妤的心,同時也能平定下宮中的謠言。」裴元歌微笑著道,大家都是聰明,她只要點出事由就夠了,其中的權衡輕重,以張嬤嬤的閱歷心計,自然能夠明白。「張嬤嬤是太後娘娘的心月復,小女也不再拐彎抹角,就直說了。小女愚鈍,不懂張嬤嬤為何會讓小女前去寒露宮?所以想要請張嬤嬤指點!」
張嬤嬤莫民奇妙地道︰「裴四小姐說笑了,奴婢怎麼會讓裴四小姐前去寒露宮呢?」
「小女並無怨懟之意,只是知道自己所思所率必定有不周密的地方,所以才想要請教張嬤嬤,張嬤嬤又何必遮掩隱瞞呢?」裴元歌笑著,秋水般澄澈的眼眸清亮分明,如明珠曉露般清麗絕俗,「小女早上才剛見過太後娘娘,那時候娘娘尚在猶豫,只是轉眼的功夫就下定決心,定然是有人為太後娘娘分析利弊。張嬤嬤是太後娘娘跟前第一等得意的人,無人能及,放眼萱暉宮,能夠影響太後娘娘決定的人,除了張嬤嬤還能有誰?小女是誠心請教,還請張嬤嬤不必多想。」
張嬤嬤眼眸倏然一沉,神色沉凝起來,在心中思索良久,才誠懇地道︰「裴四小姐,此事確實與奴婢無關。奴婢從早上到現在,一直都在御制監盤點這一季宮女的首飾用度,才剛剛回萱暉宮。裴四小姐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去問問別人,奴婢斷然不敢說謊。」
「哦?這樣說來,那就的確不是張嬤嬤了。看來是我弄錯了,還請張嬤嬤不要見怪!」裴元歌微微頷首,歉意地笑了笑,垂首思索著離開,嘴里喃喃道,「奇怪了,我原本以為,張嬤嬤是太後娘娘最看重的人,應該最清楚太後的心思,也最能影響太後,看來萱暉宮里的高人還很多呢……」
裴元歌喃喃自語著離去,似乎無心,但听在張嬤嬤耳朵里,難免有些刺耳。
她是從小就服侍太後的貼身丫鬟,從葉府到太子宮殿,再到後宮,素來是太後最得用的人,也是太後最信任的人。而現在,居然有人也能夠慫恿太後,並且動搖太後的心思,影響太後的決定……這讓張嬤嬤產生一種危機感。她終身未嫁,最大的依靠的就是太後,如果說真有人心思叵測,趁著她不在出謀劃策,想要取代她在太後心中的地位的話,那她接下來的余生,恐怕就……
「閔蘭,去查查我不在的時候,是誰在貼身服侍太後!」
張嬤嬤沉著臉吩咐道,神色陰郁。
離開張嬤嬤的視線後,裴元歌的神色也微沉,從張嬤嬤的反應看來,這次的確不是她出謀劃策,而是另有其人。這樣心切地攛掇太後,讓她去寒露宮,必然不懷好意,這人恐怕跟皇後有關……不過沒關系,她在張嬤嬤跟前說了那麼一通話,張嬤嬤肯定會對這個人起猜疑之心,盡心竭力地查出此人是誰,並且會想要抓住她的把柄,避免被這個人取代。
如果這人真是皇後的人,並且被張嬤嬤抓住,那可就更妙了!
如此親信,甚至能夠采納她的計謀,這樣的人都被皇後收買,設計陷害,太後必然會有危機感,對皇後的不滿和惱恨益深,等到皇後設計她的陰謀爆發後,太後必然更加不願意維護皇後,那對扳倒皇後的計劃就更有利。
而且,裴元歌隱隱有種預感,離那天不會太遠了!
如果說這次她去寒露宮的事情,真的是皇後的人在攛掇,那就意味著,皇後的陰謀大概就是這些天。所以,從這刻開始,她要加倍的謹慎小心,處處提防,必須要能夠在皇後的陰謀中求得生機,並扭轉乾坤,徹底地扳倒皇後!只要皇後倒台,葉氏的勢力起碼被砍掉十之三四……
那麼,就來看看,究竟誰是最後的贏家吧!
猜到這次寒露宮之行必定凶險重重,裴元歌讓舒雪玉留在了霜月院,帶了紫苑和趙公公前去。才進寒露宮,就看到趙婕妤扶著小月復迎了出來,神色極為歡欣感動,熱切地道︰「元歌妹妹,你能來看我,我實在是太開心了。之前萱暉宮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在這里給你賠禮道歉!」
說著,甚至屈膝想要福身下去,滿是道歉的誠意。
這次不再恃寵而驕,驕橫欺壓于她,而改成口蜜月復劍這套了嗎?連皇上和太後都免了趙婕妤的禮,她哪里能受?裴元歌微笑,既然趙婕妤將姿態擺得這麼低,她自然更不會矜持,忙上前扶住趙婕妤,言辭關切地道︰「趙婕妤千萬別這樣,小女萬萬不敢當您的禮。就算趙婕妤不為自己考慮,也得想想月復內的孩子,那可是龍裔,皇上和太後都十分重視,趙婕妤您更該謹慎小心,仔細呵護才是,怎麼能這樣魯莽呢?」
說著,對臘梅臘雪道︰「趙婕妤性子直爽,不拘小節,臘梅姑娘和臘雪姑娘作為趙婕妤的貼身宮女,也該仔細看著,怎麼能讓趙婕妤做這樣大幅的動作呢?也太不謹慎小心了!還不快扶著趙婕妤進去。」
語調柔和關切,表情誠懇真摯,將一個溫和大度,關切趙婕妤的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
臘梅臘雪急忙福身請罪。
趙婕妤完全沒想到裴元歌會這樣,愣了下,眼眸微眯,隨即又笑道︰「元歌妹妹果然跟著太後久了,教訓起人威勢十足,這些小蹄子,平日里連我都敢勸誡頂撞,卻都對元歌妹妹畢恭畢敬。元歌妹妹有什麼教訓下人的訣竅,也教教我,免得我整日里被她們欺負!」
嬌柔婉轉的語調中,卻是暗指裴元歌不該教訓她寒露宮的宮女。
「有這種事情?」裴元歌故作驚訝道,「這些宮女居然連趙婕妤您都敢頂撞?這也太放肆了,趙婕妤您現在懷有龍裔,正是需要開懷心情的事情,身邊居然是這麼群放肆的宮女,難怪趙婕妤心思郁結呢!不如跟皇上說說,革了這些宮女,另外挑些听話溫順的來服侍趙婕妤?您看這樣可好?」
趙婕妤微微咬牙,皮笑肉不笑地道︰「元歌妹妹到真是熱心,連我寒露宮的人事調任都要管了!」
「婕妤娘娘不知道,裴四小姐就是這樣的脾氣,在萱暉宮里,但凡看到那些宮女嬤嬤伺候太後有不周到的地方,就忍不住要說話,容不得娘娘有絲毫的閃失,太後娘娘睿智,反而更加喜歡裴四小姐,因為她知道,裴四小姐是太過看重太後娘娘才會如此緊張的!」這種情形下,紫苑顯然不方便開口,趙公公便不緊不慢地道,「不過說起來,裴四小姐您也忘形了,這畢竟是寒露宮呢!」
「呀,真是抱歉,小女听說婕妤娘娘受了委屈,就昏了頭,也沒多想就說了那些話。多虧趙公公提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實在是太過冒失,還請婕妤娘娘降罪!」裴元歌故作驚慌道,既然趙婕妤要裝柔弱賢惠,那就看看她能裝到什麼地步?
裴元歌這樣說,趙婕妤反而不好再說什麼,畢竟有趙公公的話在那里擺著,都說了裴元歌是太過緊張趙婕妤才會如此,如果趙婕妤就此發作,那豈不是顯得無理取鬧?但是,原本是想要給裴元歌添堵,膈應膈應她,結果最後卻把圈子繞到了自己身上,被裴元歌指手畫腳寒露宮的事情,卻又不能辯駁,不能發作……
趙婕妤只覺得心頭又堵又悶,卻還得強裝出笑臉,道︰「元歌妹妹這是哪里的話,你只是關心我而已,我又哪里會為這種事情計較?你也把我想得太小心眼了!」雖然不能發作,卻是接著玩笑的語氣,不輕不重地表現出裴元歌對她的不滿和抹黑。
「婕妤娘娘恕罪,小女只是以為,婕妤娘娘為了之前萱暉宮的事情,一定要向小女致歉才能覺得心安,以至于憂思過甚,動了胎氣,所以有些擔心,怕婕妤娘娘再記著這件事,所以要急忙解釋清楚,免得婕妤娘娘再憂思過甚,那就是小女的罪過了!」裴元歌笑吟吟地解釋道,語調十分溫和柔婉,完全听不出其他的意味。
但這些話從她嘴里說出來,本身就帶著別樣的意味。偏偏憂思過甚這件事本就是趙婕妤鬧出來的,裴元歌說的是事實,而且還用這樣關切的語調神情表達出來,似乎只是單純處于關心。以至于趙婕妤也無法辯駁些什麼,更不能揪著跟別人分析說裴元歌這些話根本就是在譏刺她……
這種模稜兩可,表面上似乎是關心,听在她耳朵里卻極端刺耳,偏生又抓不住把柄的感覺……
真是太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