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父親,女兒,女兒是……」裴元舞沒想到會被裴諸城截住,努力地想要自己平靜下來,卻還是忍不住心慌意亂,「女兒听說這附近住著一個繡娘,繡工十分出色,想要來請她幫女兒繡幾張帕子,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父親。」
「是嗎?」裴諸城緊緊地盯著她,問道。
裴元舞定了定神,︰「是。」說著,又試探著問道︰「父親怎麼會在這里?」想要反客為主。
「反正不會是來找繡娘繡東西的。」裴諸城冷冷地道,卻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沒等一會兒,便有個身著親兵服色的護衛跑過來,在裴諸城耳邊說了幾句話。听完,裴諸城神色更加陰沉,轉向裴元舞,神色沉黯︰「這就奇怪了,根據護衛的打听,這附近並沒有什麼繡娘,會不會是舞兒你弄錯了?」
「真的嗎?」裴元舞心中越發忐忑,努力做出驚奇的模樣,「怎麼會這樣?難道是流霜打听錯消息了?並不是這個胡同?」說著,轉頭向流霜道,「怎麼回事?」
流霜急忙跪下,神色惶恐︰「那人信誓旦旦地跟奴婢說,在這里住了個繡技如神的繡娘。奴婢沒想到她竟是在欺騙奴婢,害得大小姐白走一趟,還請大小姐恕罪。奴婢回去一定好生查詢,若那婆子是信口開河,定當嚴懲!」卻是跟裴元舞一唱一和,想要把事情就這樣遮掩過去。
「這附近的確沒有繡娘,卻有個特別的人家,他們家的三兒子被送入宮中做太監,如今正在萱暉宮當差,頗得太後的信任,所以他們家宅邸才會跟別的宅子不同,正是這條胡同里唯一的宅邸,也就是舞兒你方才想要敲門的人家!我稍稍派人問問四鄰就能知道,舞兒你難道連這也能弄錯?」裴諸城眼眸中閃過失望之色,「再說,就算舞兒你要出來找繡娘,又何必甩開裴府的護衛和馬車,自己去租馬車過來?」
裴元舞悚然一驚︰「女兒……女兒……」
「就算你要找繡娘,繡幾張帕子,用得著把你的金銀首飾拿出來當掉,換成銀票嗎?一千七百兩銀子,舞兒,你倒是告訴我,什麼樣的繡娘這樣金貴,需要這麼多的繡金?」裴諸城說著,以目光示意,旁邊的親兵立刻上前,取出一個包裹,解開,只見金光燦燦,珠玉生輝,正是裴元舞現在在當鋪當掉的金銀首飾。
想要讓那個太監幫自己說話,就必須有足夠打動他的利益,不可能空口白話。
以裴元舞在裴府的受寵,想從賬上支取一兩千的銀兩也並非太難,但從賬上支銀,賬房肯定會稟告裴諸城。如果裴諸城問起這筆銀兩的去向,難免會引起懷疑。因此,裴元舞是拿出不經常用的金銀首飾當掉換來的銀兩,沒想到居然還是被裴諸城發現,而且逮個正著,連當掉的首飾都被他贖了回來,一時間更是慌亂無措,終于不知道該如何掩飾了。
她當然不知道,裴諸城听裴元歌說完她在宮中的行徑後,心中早就起了疑心,外松內緊,今天裴元舞出門,他一直都派人盯著,裴元舞甩開護衛車夫,當鋪典當,再到這里的種種,裴諸城都看得清清楚楚,這才能在關鍵時候出現。再听護衛打听出那戶人家的底細,就更覺得事情有異。
「父……父親……」裴元舞對這種情況顯然準備不足,無言以對,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裴諸城倒沒有繼續追問,道︰「回府吧!」
胡同口顯然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到裴府後,裴諸城帶著裴元舞到了書房,將所有人都遣退,只剩下父女二人。裴諸城坐下,瞬也不瞬地看著裴元舞,淡淡道︰「說吧!你將首飾典當,拿著近兩千兩的銀票到萱暉宮太監的家中做什麼?你想托那家人給太監傳什麼消息?」說到最後,不由得帶上了幾分痛心,「舞兒,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裴元舞雪白的牙齒咬著下唇,幾乎毫無血色,掙扎著不說話。
「是不是因為太後最近沒有宣召你,所以你著急了,想要去通過這個太監在太後跟前提一提你,好讓太後想起你?正好趁著現在皇後被廢,太後急需在後宮安插人手的時機,讓太後提攜你,讓你能夠入宮做宮嬪?」見她不答話,裴諸城索性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裴元舞面色一變,愕然抬頭,沒想到裴諸城竟然能夠猜到她的心思。
看到她的神態,裴諸城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幽幽地嘆了口氣,顯然,舞兒之前跟他說靜心思過,幡然悔悟前罪的話都是假的,只是在欺騙他而已!早在歌兒跟他說那些話時,他心中就有懷疑,但仍然抱著一線希望,希望是自己猜錯了,但現在,在事實面前,既惱怒又痛心。
「舞兒,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裴諸城百思不得其解,「你才十六歲,花樣年華,配個青年才俊,琴瑟和諧地過一輩子不好嗎?為什麼要把終身賠進那個皇宮?皇上今年已經四十多歲將近五十歲,比我這個父親還要大十多歲!舞兒,你入宮會有幸福可言嗎?你怎麼這麼糊涂呢?」
知道心思已經被裴諸城看穿,無法再抵賴,裴元舞忽然抬起頭,眸眼熾烈如火︰「父親為何只責怪我,卻不提四妹妹呢?」
「這跟歌兒又有什麼關系?」裴諸城皺眉。
裴元舞眼眸如箭,閃爍著不忿和怨怒的光芒︰「難道父親不知道嗎?四妹妹在皇宮里曲意討好太後,這才讓太後抬舉她,安排她與皇上相見。四妹妹手段高明,心計厲害,小小年紀就勾得皇上神魂顛倒,喜愛非常,宮里的嬪妃對四妹妹可是眼熱得很。若非如此,趙婕妤又怎麼會屢屢針對四妹妹?皇後又怎麼會把主意打到四妹妹頭上,想要將趙婕妤之死栽倒四妹妹身上?廢後之事,父親一定也有听聞,若四妹妹無意皇宮,又怎麼會被卷入後宮爭斗?四妹妹明明做得比女兒更出格,為何父親卻只教訓女兒,為何不將四妹妹喚來,問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處理完章芸的事情後,舒雪玉和裴元歌都曾陸陸續續地將宮內的事情告訴他,裴元歌也將其中的內情相告。裴諸城畢竟是朝廷大員,知曉事情輕重,知道無論是裴元歌對太後的陽奉陰違,還是皇帝跟太後的爭斗,都不宜泄露出去,尤其看著現在舞兒神情激動,甚至有些癲狂的模樣,更加不能讓她知道其中的內情,只能道︰「歌兒那是沒辦法,太後看中了她,別說歌兒,就是父親也不能違逆。」
「是,太後看中了四妹妹,可是,太後也看中了女兒,四妹妹不能違逆太後,難道女兒就能違逆太後了嗎?」裴元舞牙尖嘴利,當即反問道。
「是嗎?太後看中你,你不能違逆,所以要拿著銀票去賄賂萱暉宮的太監?」裴諸城厲聲斥問道,「你這是不能違逆,還是上趕著想要入宮?」
裴元舞口中一滯,說不出話來,忽然哀聲央求道︰「父親,您為什麼不能成全女兒?如果能夠入宮得寵,對父親您來說也有好處啊!之前您武將轉文職,從鎮邊大將變成刑部尚書,遇到多少冷嘲熱諷,人情冷暖?難道您不想讓那些人好看嗎?如果女兒能夠得寵,父親您想要升官加爵不是容易得多嗎?如果您升了官,甚至封了爵位,還有誰敢看不起您?再說,四妹妹將來必定要入宮的,女兒若能先入宮,將來也能跟四妹妹相互扶助,免得四妹妹在宮中孤立無援,不是很好嗎?」
「不勞你費心,我也不敢指望沾你的光,以你這種熱衷功名利祿的功利心態,說不定轉眼又是一個章文苑,連帶著將整個裴府都要賠進去!」裴諸城斷然道,搖頭嘆息,「舞兒,你醒醒吧!我不會同意你入宮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任憑裴元舞如何央求利誘,裴諸城卻半點也沒有松口的意思。
眼見著軟硬兼施都沒用,裴元舞終于忍不住了,嘶喊著道︰「說來說去,你就是偏袒裴元歌,所以讓她入宮,讓她受盡榮寵,受盡世人的艷羨,卻故意打壓著我,不許我出頭!為什麼?裴元歌是你的女兒,我也是你的女兒,父親,你為何這樣偏心?就因為她裴元歌是嫡女,我是妾室所生的庶女嗎?」
說到這里,突然有些心虛,隨即又揚起了頭,不想讓自己輸了氣勢。
「偏心?」裴諸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心而論,現在他的確疼歌兒更多些,但是與嫡庶無關,只因為歌兒是他和錦兒的女兒,如今又這般聰慧伶俐,又受了這麼多委屈。但這只是他私心里的想法,對待幾位女兒,他從來都是一視同仁,從不曾虧待她們。尤其是舞兒,甚至在過去十年,他疼她比歌兒還多還深,現在,因為他不同意她入宮,舞兒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他真的偏疼歌兒,如果他真的不在乎裴元舞這個女兒,他早就順水推舟,拿舞兒做棋子上位,又何必這樣苦心孤詣地勸說她?舞兒這話,實在太讓他心寒了!而且,看她的神情,顯然這話是早就存在她的心底,只是這次被逼急了,才會月兌口而出!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裴元舞,而他這個父親,根本從來就沒有認清過她?
看著眼前面色猙獰的大女兒,裴諸城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陌生,陌生得令他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