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的看著他,心中仿佛生出無數的枝蔓,緊緊的攀附著她的心,疼痛,窒息,她看著他倒下,目光卻依然深邃低沉,看不清他心中的神情,如熄滅的燈塔,那目光漸漸暗淡,他的眼漸漸闔上。
銀色的藥瓶在她的懷里,空空如也。她從懷中掏出那串鑰匙,小心翼翼的將身上的枷鎖打開。
她站起來,看著倒在的高大男人,藥瓶中的蒙汗藥,會讓他沉沉的入睡。
她伸出手,撫上他墨色的長發,心中疼痛,俯,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要薇安,楊薇安。」
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屋內,寂靜無聲,狹長的眸子突然張開,露出深邃低沉如寒冰般的目光,他慢慢坐起身,修長的手指拂上精致的瓷杯,臉上,現出冷冷的笑意,他自己都不知,這場夢他有多麼不願醒來。
夜色深沉,淒冷的街道更顯落寞,四周都是早早打烊的店家,偶爾街邊的兩點孤火,影影綽綽的襯著月色更加淒婉。
晚風起,薇安茫無目的的站在街頭,看著街邊的點點星火,單薄的白衣被風揚起,寒風獵獵的打在身上,她深吸一口氣,堅定不移的朝刺史府走去。
走之前,她一定要給爹娘留封信,她不想他們這一生,都替她做無謂的擔心。
耶律斜,可能早在那夜之後,她就已經認定,無論如何輾轉,她都要回到他身邊。
這何嘗不是一種緣分。
她苦笑一下,穿過街邊的小道,朝市集走去。
……
孤燈下,修長的手指滑過透骨冰涼的瓷器,殷紅的酒釀有著讓人迷醉的幽香。
抬起手,一飲而盡。
「大王!」吳用驚慌的阻止,「酒里有毒!」
一抹冷笑凝在嘴角,耶律斜放下酒杯,看著吳用的眸子詭光凌動,「吳軍師,你的提醒似乎晚了點。」
吳用緊皺眉頭跪倒地上,「屬下無能,屬下原本不知,只是屬下聞這酒里,好似有蒙汗藥。」
「不只有蒙汗藥,」耶律斜冷冷說道,目光深邃低沉。
吳用瞪大眼楮,疑惑的問道,「難道還有別的毒?大王既知,為何要喝?!」
他冷冷一笑,目光變得迷離,為什麼要喝,即使知道她下了毒,卻舍不得不喝,因為,那是她給他的酒,就算是毒,也不舍得拒絕。
「帶個女人來這。」他突然冷漠的說道。
吳用大驚,有些不知所措的跪著看他,「女人?難道這酒里的另一種毒,是……」
看著耶律斜射過來的目光,吳用沒敢再說下去,只是低沉著頭,應道,「屬下知道,屬下這就去辦!」
手指又握緊杯子,燭火忽明忽暗,他的臉,隱在黑暗中,捉模不透,如果這就是她想要的,這就是她想要他做的,那他,就成全她。
……
她呆滯的站在集市口,眼楮一動不動死死盯著集市口的高高的橫梁。
在這之前,她以為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心痛窒息也不過如此,可她現在才知道,那種絕望,深入骨髓,痛的無法自抑。
她覺得天旋地轉,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不再真實。
淚,眼淚?那只不過是曇花一現,當流淚的力氣都失去的時候,她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生不如死。
黑色的幽靈,高高的橫梁上,爹爹和四位哥哥的腦袋就那樣睜大眼楮看著她,在黑夜中顯得那樣的詭異悲壯。
風,狂風,怒吼著在她的周圍盤旋,那親人的血已經干涸,那親人的傷口已經腐爛,她遠遠地看著他們,她覺得心中有一團火,灼燒著她,在她的體內嘶吼。
她一點點走近他們,身子也一點點冰冷。
爹,大哥,二哥,五哥,七哥。
她甚至都能憶起,他們親切寵溺的看她的樣子。
她記得,小時候,她緊緊的靠在爹爹的肩上,用力的去夠那女敕綠中一簇簇火紅的石榴花。
她記得,大哥拿著論語,嚴肅的看著她,一字一句的念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她記得,二哥端著楊家槍,背著她,舞的颯爽英姿。
她記得,五哥被安心所傷,端著一壺酒,一邊流淚,一邊喊著,「八妹,五哥沒用,五哥以後都沒法保護你了!」
她記得,調皮的七哥,爬上牆頭,對她伸出小小的手,「八妹,不怕,翻過這座牆,就有糖葫蘆吃了!」
她記得,她記得,她統統記得,只是這些,以後的日日夜夜,恐怕,只有她一個人記得了!
她想哭,卻哭不出眼淚,她想喊,卻喊不出聲音。
那些回憶,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直直的刺入她的心髒,血,灼燒著流淌過她的全身,她戰栗著,慢慢走近,看著親人的頭顱,她低聲念道,「爹,哥哥,不怕,薇安這就帶你們回家。」
她抓住柱子,她不敢抬頭,她害怕那些猙獰的傷口,讓她今後的日夜都生活在恐怖的噩夢中,可是她不能不抬頭,她要記得,狠狠的記得,那些在她親人身上泛濫的傷口,她要一個一個,全都找回來!
她試圖用輕功,可她身子使不上力氣,她仿佛看到爹爹在遠處,恨鐵不成鋼的呵斥她,「八妹!身為楊家兒女,怎能如此軟弱!」
是,身為楊家兒女,就算痛,也要痛的頂天立地!
她抬起頭,用力一躍。
一道黑影閃過,在她還未看清之前,那橫梁上的頭顱已經全然不見,她心中悲痛驚愕,看著橫梁上空空如也。
黑色的斗篷決決飄起,她幾欲昏厥,瘋了一樣在後面追趕,可是那人如同鬼魅,只是略微一閃,便已消失不見。
全身冷若冰霜,她就這樣呆呆的立在寒冬的街頭,任由四周狂冷的風,咆哮著將她淹沒。
她最後,竟然連爹爹哥哥的尸首,都無法保護,她竟然在剛才,還想著要跟著自己的仇人遠走他鄉,她恨自己,從未如此恨過,她甚至希望就這樣讓自己在這寒風中死去,被這寒風撕裂。
可是,她不能死,至少現在她還不能死,她要報仇!她要報仇!
一點一點,她一點點挪動腳步,她要去找耶律斜,她要讓他今生都無法安寧,她恨他!如此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