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大娘夜里縫衣時還疑惑地問了句,「真是怪了,這薛小少爺怎麼這麼沾著咱娃兒啊。」
張嬸苦笑著答道︰「這些孩子年紀越小,眼楮越是干淨,怕是瞧得出誰是真心對他好的吧。」
李小茶繡著小花樣沒有吱聲,她心里知道,自己到說不上真心對薛君寶好,只是想著他的名字和哥哥相象就不由親近了幾分而已。
薛小五爺薛創武也來過兩次,都是跟著薛君寶一齊來的。他總是擰著張小臉擺出嚴肅的模樣,害得火熱的廚房也跟著他森嚴起來。他回回來都不沾吃的,僅有一次跟著薛君寶過來時正見到李小茶在方廚子胖胖的後背掩護下躲出廚房。他嘴角動了動,拈了塊糕放進嘴里板著臉嚼了嚼。也僅僅是這樣,之後便再也沒來了。
這樣過了幾日,李小茶終還是被二女乃女乃叫人挑去了。被挑去的那日依舊是個陰天,黑壓壓的烏雲爛棉絮似的壓在心頭,李小茶特特用熱水洗了把臉,爭取把自己皺巴巴的表情熨平了。
來領她的人是二女乃女乃手下的嫦娟,嫦娟正是十五六歲如花兒般綻放的年紀。李小茶瞧了一眼,她穿著件女敕綠的裙裝,一張鵝蛋小臉白女敕得像是小姐才有的水潤膚色。那細細的眉眼竟比姐姐李靜荷長得還要俊些。嫦娟年紀不大,在下人中卻是頗有分量。她一到後院里,管事的全叔便放下手里的活巴巴跟了過來。一路小心伺候著,生怕後院髒亂的小路咯著這位大丫環的腳。
即使是張嬸對嫦娟也有幾分畏敬,總管薛貴來時,她且雲淡風清做著自己手里的事。這個嫦娟來了,她卻放下手里的活,垂首站在一旁噤若寒蟬的。
嫦娟和李小茶一樣,也是八九歲時被賣到薛家。那時二女乃女乃選的她,很小時就一直帶在身邊。這樣的運氣不是一般下人能有的。當然這個嫦娟也自有她的本事,二女乃女乃身邊陪嫁的丫頭,也就是現在的慶嫂子,據說原是個火爆脾氣的人。後來成親後雖是收斂了些,可畢竟也是個不好相與的人,可是嫦娟小小年紀的和她便處得很和睦。李小茶自問沒有這樣的本事,是以對這位大幾歲的姐姐多注意了幾分。
這嫦娟也是個不多事的人,只說按二女乃女乃的吩咐帶新來的那丫頭過去,便不再多話了。管事的全叔自是跟著安排,東西先不用帶了,人要趕緊的先過去,省得讓主子等著。
李小茶臨去前看了張嬸一眼,張嬸並沒往這邊瞧,她略有皺紋的眼角深深的帶著陰影,看不出她在想著什麼。
嫦娟領著李小茶一路去了二爺的院子,一路上有下人見了嫦娟多是行禮,顯少有故意躲開的。想來她的人緣是不錯的。走到半路上時,嫦娟故意慢了半步,等著李小茶上來問道,「叫什麼名字?」
李小茶如實答了。
嫦娟淺笑提醒道︰「一會兒,二女乃女乃若是問起你的名字了,你說沒起就是了,別提起自己的名字,她不喜歡。」
李小茶點頭應了。這個道理她也知道,她听虎子娘說過,既然是賣到主人家里,過往種種就該忘記。這名字就是第一個該忘記的,以後只能記著主家給取的名字,只有等到贖了身她才能重新叫李小茶。
嫦娟見她還算受教,又問道︰「家里有幾口人?」
「四口。」
「人到是少,在這里可習慣?」嫦娟說話時語帶親切,那溫和的眼神任是哪個初來的下人听了,都不免要滴下幾滴淚來。
「還好。」李小茶卻是異數,只是默默听著,連眼圈都沒紅半圈。
嫦娟愣了一下才接著說道︰「那就好,二女乃女乃人很好。以後只要盡心盡意的,日子不會太差。」
「是。」李小茶干干應著,讓嫦娟的關心無法再繼續下去。好在二爺的院子轉眼就到了。嫦娟和李小茶沒有去主屋,而是去了西廂四小姐的院子。那院子空空的連個看門的也沒有,李小茶隱隱地就覺得有些不對。上回唯一一次去薛君寶的院子時,雖沒呆多長時間,卻也不時在院門四下里偶爾看到三兩個掃地的粗使丫環。
小姐的院子里或許會少支些人,可是少到路上積了一層落葉的程度,那確實是少得有點離譜了。李小茶想起在廚房里听那些來打水的丫環們說過,四小姐病好後,因著腦子不清楚,二女乃女乃不知避嫌還是為著什麼把四小姐院里的人撤走了大半,剩下的那些人有懶的有膽子小的,反正盡是些不成心做事的。李小茶被分到這種地方,真不知是福是禍了。
二女乃女乃正在四小姐屋里,李小茶打了簾子進去,正看到一個滿身貴氣的夫人坐在上首的檀木椅子上,她扶著額頭微有些疲態。見到有人進來,稍打起些精神,擠出些和善的微笑染上眉目。李小茶心知她便是二女乃女乃,可為著少出錯誤,便等了嫦娟先行禮這才跟著跪下行禮道了句,「二女乃女乃,萬福。」
二女乃女乃端坐著,如廟里菩薩般寶相莊嚴地俯視著地上伏著的那個小小女娃,她用她柔和的聲音輕聲問道,「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李小茶心想嫦娟姐姐果然是知道自己主子的,第一句便問的是這個。她依著嫦娟吩咐的,回道,「回二女乃女乃,還沒取。」
「哦。」二女乃女乃打量了地上的小女娃一眼,笑道,「在家里叫什麼名字,可還記得。」
李小茶猶豫了一下,嫦娟說過不要提自己的名字。可二女乃女乃這樣追問,若說不記得,那不是等同自己是傻的,又或是數典忘祖之人嗎?馮管哪一種,都是不好。主子正盯著,又不能抬頭看嫦娟的眼色。李小茶想了想還是答道,「回二女乃女乃,原來叫李小茶。」
「哦,叫茶的嗎,到是正好。」二女乃女乃淡淡一笑,說道,「起來吧,去給你主子問個安。」
李小茶爬了起來,這才敢往嫦娟那邊望一眼,見她指著里屋里,便行了禮往里屋去了。才掀開珠簾一個枕頭正正砸在她腦門上。
「都出去,別煩我,讓我靜一下。」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來,李小茶撿起地上的枕頭抬頭看到床上坐著一個瓷女圭女圭一般漂亮的人物,她正鼓著漂亮的臉蛋,雙手支著下巴垂著眼簾嘟囔著什麼。四小姐也只有十來歲的年紀,可顯見的是個美人胚子。
鄉野之人畢竟和這些大富人家里的小姐是不同的,李小茶往日里覺得姐姐李靜荷還算得是莊里的第一美人,可和這位四小姐一比,著實的粗糙了些。這些大富人家的小姐怕都是水仙花似的在干淨的水里養著的,哪像莊子里的姑娘,土生土長的總月兌不去一身的土氣。即使洗得再干淨了,還是沾著點灰。可這位四小姐干淨得,連裙褶子都用熨斗得干淨服帖。整個人白瓷瓷的,就該是供著的人物。
李小茶心里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只是投胎這等事是羨慕也羨慕不來的。四小姐的閨房里已是亂做一團,地上胡亂扔著些梳子鏡子。
李小茶找了塊空位子跪下行了禮,說道︰「小姐萬福,我不說話的,給你收拾一下地上的東西就走。」
薛君慧抬眼看了一眼,地上淡定收拾著東西的小女娃怕就是娘親說的,新找來的丫環吧。薛君慧本是故意裝作生氣,可是看到來的是個這麼小的小女孩,便不好意思沖她發脾氣了。
「新來的?」
「是。」
「叫什麼?」
李小茶心想著,原來主子們都愛問這個問題,于是依舊答道,「回小姐,還沒取。」
「剛听著你叫李小茶,那以後就叫你阿茶了。」
李小茶愣了一下,心想著仍是叫原來的名到也不錯。屋外二女乃女乃向嫦娟使了個眼色,輕聲問道,「怎麼樣?」
嫦娟垂目回道,「是個安靜的。」
二女乃女乃揉著發痛的額頭說道,「嗯,這就夠了。以後就讓她跟著小姐,你也多教著些。」
「是。」嫦娟低眉順眼的應著,沒抬頭卻也知道二女乃女乃要起身,忙上前攙扶。兩人進了里屋,見地上扔得亂七八糟的東西已經被收拾干淨了。李小茶正站在梳妝台前收撿上面堆得胡亂的東西。四小姐靜靜坐在床上看著她,嘴里似在叨叨著,「這麼小,好小啊,真是小。」
「慧兒,給你新添的丫環,若嫌書語畫語伺候得不好了,就叫她跟前伺候著吧。」
薛君慧扁了扁嘴說道︰「她這麼小,我哪好意思。」
二女乃女乃輕聲訓道,「你又說胡話了,你是主子,她是丫環,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
「好了,我知道了。」薛君慧倒在床上身子扭了扭,把腦袋埋進被子里。
「你這成什麼樣子。」二女乃女乃聲音里到是真急了,李小茶全當自己是聾啞的,低眉順眼跟著嫦娟站在一邊,把自己立成一根房柱。
到這會兒,李小茶漸漸相信四小姐腦子不那麼清醒,這麼漂亮一個人怎麼好好的成這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