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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離笑了笑,輕聲說︰「那也好,有勞了。」
慕容俊頭前走著,他有意放慢了步子,隨時向阿離指點著四周的景致。阿離只是含笑點頭傾听,並不多話。
走出去一柱香的工夫,原先隱隱約約的流水聲忽然變得響亮了起來,嘩嘩之聲不絕于耳。
慕容俊用手一指旁邊的山坳子里頭,笑道︰「瀑布就在那里。」
「我怎麼沒瞧見?在哪里?」玉鳳立刻興奮地就往前奔,被青雲不動聲色地從後頭揪住了衣襟,瞪她一眼,輕聲道︰「沒你的事,你上趕著跑到前頭去干什麼?」
玉鳳訕訕地搔了搔頭發,笑嘻嘻對阿離道︰「姑娘請。」
阿離留心著腳下崎嶇的路邊,小心翼翼地繞過前面一塊頂天立地的巨石屏嶂,向後一望,赫然便見綠瑩瑩一泓深潭之上,一面飛瀑從半山腰上傾泄而下,如一匹銀緞子一般,煞聲好看。那水流砸在深潭上面突起的巨石之上,飛花濺玉,聲若宏鐘。
阿離長到這麼大,向來沒見過這種奇景,不由自主又向前邁了幾步,想看得真切一些。
那潭邊卻是全青苔遍布,滑不留足,阿離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慕容俊叫了一聲「小心」,本能地就一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從昨晚到現在,這已經是第二次他握住她的手了。
阿離面紅耳赤地低低說了聲「多謝」,借勢站直了身子。慕容俊慌忙放開手,兩個人同時有些訕訕的,佯作鎮定地各自望向別處。
山中原本寂靜,此時又是秋末冬初,周遭連聲鳥鳴都沒有,只听見那水流聲,不緊不慢地嘩嘩流淌著,使人越發心緒不寧起來。
阿離急于打破這種異樣而尷尬的沉默,清了清嗓子,微笑著問道︰「我記得慕容公子是立了軍功的,我父親還給聖上上了奏折,為慕容公子請功,不知聖上的恩旨下來了沒有?」
慕容俊笑了笑,隨意道︰「那也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大功。」
其實阿離的話才一出口,便已反應過來︰若是真的加官晉爵了,他又如何會來給自己一個小小的庶女值勤放哨呢?能被隨意調遣,說明他現在仍只是一個中下級的武官而已。
「我還是任著六品都尉」,慕容俊笑了笑,聲音里並沒有什麼不安和難堪。
「哦……」阿離沉吟著,有些不知說什麼才好。六品都尉,那不是比他從前的職位還低?立了一場大功,官職不升反降?
何況,曾雪槐親自上疏為他請功,皇帝這不是明擺著駁了曾雪槐的面子嗎?
「聖上怪我擅自作主,竟敢以一個小小的游擊之身,在陣前私掌了帥印。聖諭斥責說「元帥雖亡于陣前,難道上面沒有副將,參將和監軍了嗎?一個小小的游擊,竟然趁亂殺了副將,取而代之,這是要擁兵自重嗎?姑念你擒得了匪首,這次就功過相抵。但也要酌降兩級,以儆效尤。」所以,我就變成都尉了。倒是連累得曾大人一並受了聖上的斥責。」
他的笑容仍舊自然平和,阿離卻不由得暗暗心驚。
這件事,父親似乎從來不曾提起過,她竟不知這里面還有這一層波折。
「那你是真的殺了副將,想擁兵自重嗎?」。阿離小心翼翼地問。
慕容俊定楮瞅了阿離一眼,唇邊帶笑,一撩袍子在潭邊一塊青石上坐了,笑道︰「殺了那副將是真,若說我有異心,卻是欲加之罪了。當時在荊州被困,糧草僅夠三日食用,老帥又突然病亡,軍心渙散。那副將和監軍心中害怕,動了投降之心。我不得已殺了兩個,暫掌帥印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阿離「哦」了一聲,點頭道︰「听父親說,監軍乃是皇帝身邊最寵信的首領太監,大概是他回宮以後向皇帝進了讒言了。但是聖上難道就這樣偏听偏信嗎?豈不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軍情緊急,自當靈活變通才是。其實……慕容公子當時為什麼不把那監軍一並殺了……」
慕容俊無奈地搖頭笑道︰「這麼淺顯的道理,聖上怎麼會不知道?听聞那老太監回宮後不久,聖上就隨便找了個理由把他杖斃了。但是……」他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嘆了口氣︰「總之,曾大人心里一定是抑郁難言的……」
阿離忽然就明白過來,祖父為什麼抑郁而終,父親為什麼謹小慎微?就是因為那個前朝降臣的身份,又位高權得,怕被遠在京城的皇帝遙遙側目罷了。這次,大約是曾雪槐從心里喜歡慕容俊小後生,實在想替他美言兩句,但在皇帝那里,就成了他拉幫結派,扶植黨羽的心思了吧?所以……
阿離一時無語,想到父親不過四十幾歲的人,頭上卻已華發早生,不禁一陣黯然。侍奉一位疑心病重的皇帝,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
青雲和玉鳳遠遠地站著,看見慕容公子和自家姑娘一個站一個坐,在那里說了好一會的話,心里莫名地都挺高興,互相笑著眨了眨眼楮。
往回走的路上,玉鳳望著兩旁的景致,嘆了口氣,道︰「這別院的冬天,真是沒什麼意思。若是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滿山都是紅花綠樹,一定特別好看。就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來了……」
慕容俊在後面慢慢地走著,听了這話,頓了頓,便微笑道︰「我听說李家三公子生性隨和恬淡,精于各種雅趣,又沒有軍政俗務在身。想出來玩,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你跟著你家姑娘,這種機會肯定少不了。」
他說這話時雖然是微笑著,聲調里隱隱卻透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當著一位小姐說這樣的話,其實也算語涉不莊,依慕容俊的性情,若在平時,斷斷不會出口的。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沖口就說了出來。
果然,阿離主僕幾個同時驚訝地回過頭來瞅了他一眼。
阿離倒是沒說什麼,只飛快地掃了他一眼,便把頭扭過去了。
玉鳳卻是真的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挑著眉頭,狐疑地問︰「這和李家三公子又有什麼關系?我們姑娘出不出來玩,礙著他什麼事?」
這回輪到慕容俊驚訝了。論理不再繼續再問,可心里百爪撓心,上不去下去,實在不吐不快。因低了頭,低聲道︰「怎麼會沒關系呢?你們姑娘不是已經……」
「已經什麼?」玉鳳越發驚訝,睜大了眼楮追問。
慕容俊臉上漲得通紅,扭臉望向別處,索性飛快地說道︰「曾姑娘不是已和李三公子定過親了嗎?怎麼會不礙著他的事……」
阿離忽然站住腳,猛地轉過頭來,急聲道︰「誰說我跟他定親了?」
聲音里竟有些許的氣急敗壞和懊惱。話說出了口,連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臉一直紅到了耳朵根上。趕緊扭過頭,一路不停地快步朝前走去。
慕容俊呆了呆。
他實在沒料到阿離會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再看她臉上又急又惱的神情,難道……當初是爹娘听錯了?
他的心猛然提了起來,有些驚喜,有些惶恐,一時呆呆地站在那里手足無措起來。看著阿離主僕三個已經走遠了,他只覺和滿心的不甘,若不弄明白了,只怕今天就過不去了,因連忙發足追了上去,亦步亦趨地跟著,怯怯地問︰
「那麼……曾姑娘的意思是……沒有跟有跟李家定親嗎?」。
玉鳳回過頭來,笑道︰「跟李三公子定親的是我家五姑娘,不是我們姑娘呀。」
「啊?」慕容俊猛地站住腳,忍不住接連問了兩聲︰「真的麼?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這種事豈能胡說?」玉鳳看著他瞪得如鈴鐺一般的眼楮,越發狐疑起來,剛要開口說話,忽听慕容俊哈哈哈仰天大笑了幾聲,忽然從腰間抽出佩刀,飛身躍起,嗖地一刀便將路旁一棵小腿般粗細的柳樹攔腰砍斷,隨即飛起一腳,將那截枯樹干踹進了旁邊的坳子里。
阿離主僕幾個嚇得大驚失色,定定地站在那里手足無措。
玉鳳乍著膽子問︰「慕容公子你怎麼了……你你……」
慕容俊此時卻是從心里直笑了出來,朗聲道︰「沒事沒事,我只是太高興了」
阿離听他話里有話,細細一尋思剛才說過的話,心里倒咚咚直跳了起來,也不叫青雲兩個,自己回過身去,紅著臉急急地往前就走。
慕容俊仿佛失而復得了一件稀世珍寶一般,哪里還能容得再有閃失,急急就往前追了兩步,鼓足勇氣向著阿離的背影叫道︰
「曾姑娘那日我爹娘去府上提親來著,可是卻听說姑娘已經和織造府上的公子定過親了,如今看來這里面大概有什麼誤會……既是這樣,在下再到府上去提親,不知姑娘覺得妥當嗎?」。
阿離腳下頓了頓,卻不吭聲,反而比先前走得更快了。
慕容俊見她不言語,只當她沒听清,又向前追著喊了一遍。把玉鳳逗得咯咯咯捧著肚子笑個不停。
青雲皺著眉攔在他面前,無奈地笑道︰「慕容公子想讓我們姑娘回答什麼?難道必要答一句「妥當」才行嗎?幸虧是這荒郊野外的沒人听見……唉,您要想提親,盡管提就是了,滿山亂喊些什麼,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