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汪峭旭的父親時,證實了妙如心中的判斷。
床上躺著的男人,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外形上看,跟汪家表哥倒有六七分相似。
他表情真的像是睡著了般。神態平靜,安祥,沒有一絲痛苦。
問明在沉睡前他曾有過月復痛月復瀉,面目青黃等癥狀。請來的太醫,皆以為是中了毒,幾副藥下去,癥狀倒是沒了。可是某天突然叫不醒了,此狀態保持了七八年,每天只能用人參吊著命。
後面請來各路名醫,只敢以最溫和的方案,試著刺激治療一番。可自從癥狀沒了後,人就陷入昏迷狀態,對外界再無反應。
沒傷到頭部,怎會變成「植物人」呢!太匪夷所思了!
「後來四處求醫問藥,大夫們均束手無策。直到有天,追查凶手的線索,指向父親從外邊帶來的曲氏身上。等敲開她的門,準備逼問時,她早已服了毒。臨死前,還特意爬到父親床頭,說要在下面等著他,以後只屬于她一人了。調查身邊婢女們才知道,她是雲南某個彝寨出來的。听了人的調唆,給他下了毒。」汪峭旭將當年的往事,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
妙如算是明白了︰想是有政敵,利用他身邊女人的忌妒心,給他下了蠱。昏迷時機蠻敏感的,恰逢靖王謀位失利,堂兄擁立事敗身亡。也不知背後是否真有他的參與。但有點可以肯定,他的倒下,將切斷楊閣老和靖王余黨的關系。
自從楊氏繼室事件披露後,她經常找些機會,收集當年政事的情報,想找到楊家把女兒硬塞給父親的理由。
當年,楊閣老如驚弓之鳥,匆忙為二女兒,找了個身家清白的新科進士為婿,隨後又把他們打發到邊遠地區為官。爭位之戰,應該沒少楊景基的動作和參與。
無論是長公主府,還是定北侯府,或是大學士府,都被聖上做了冷處置。表面上沒人受到牽連。
畢竟太子繼位,是名正言順的!圈禁靖王夫婦,厚待其他人,瓦解他們身後的勢力。讓新帝登基那幾年,平穩度過了動蕩期。
……
「不是中毒,可能是中蠱?」听到此番推測,汪峭旭有些吃驚,「可那些御醫們,沒一人提過!」
「可能他們也沒見過,畢竟這是西南一些部落的秘術。醫書上也鮮有記載。我還是從靈慈寺藏經閣的古籍中,了解了些癥狀。」妙如解釋道,其實她最初的念頭,是來自于現代一些傳聞和知識。由于蠱毒的神秘可怕,她因好奇曾跟同學討論過。見她不信,同學還從圖書館找來《本草綱目》、《醫學綱目》等古籍,證實蠱術的存在過。後來在藏經閣,她又特意找過這方面的記載。
「離開前听說,師叔正好要前往雲南游歷,采集珍稀藥材。可能過段時間才會回來,明天我就請人送信到淮安去。等他回來後,問問可有辦法?」妙如安慰道。
「信寫好後,交給我吧!汪家有快馬,可讓信早些到達!」他有些迫不及待。
雖學的是聖賢之道,近年來跟著外祖父,他也弄懂了些帝王心術。此時他心里卻是清楚的︰為何這些年來,換了無數個名醫,就沒人告訴他,有此種可能呢?恐怕不僅僅是秘術的原由。
宮中和太醫院所藏的典籍,未必不比寺院多!當時父親生病躺下的那段日子,正是靖王堂姐夫跟今上爭位正酣之時。這些年來,竟沒人透露半句,想是有人不希望他醒來。
「慧明大師會趕來治療父親嗎?自從定北侯府那邊落了馬,長公主府也頗受上面人的忌憚,不會連累到靈慈寺吧?!」雖知道她可能听不懂,汪峭旭還是想提醒她。或許她能去找姨父參詳一二,有大人在那兒把關,事情更容易辦成些,還可避掉些不必要的麻煩。
「不會的!靈慈寺千年古剎,向來不理凡塵中事。若師叔能治,他必定會幫忙的。再說,現在陛下帝位穩固,以他在朝野上下的仁厚之名,還能追究僧人和幼童為人治病的事不成?再說了,你跑去考科舉,放棄蔭恩,躲避承爵,不就已經向陛下表明,寧願當天子門生,也不想摻和權謀相爭嗎?」。關系到幾人榮辱安危的大事,被她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給順勢點了出來。
少年眉毛上揚,目中的黑瞳散出灼灼光彩。
他沒料到,表妹不僅听懂了,還能將各人心態描述得絲絲入扣,不知是姨父的教導,還是她自己天賦使然。
望著她那張靜謐的臉龐,靈動的眸子在黑夜里熠熠生輝。那里面除了智慧的光芒,還有難得一見的清澈,讓人感到無比的真誠和坦蕩。
一種說不出的情愫涌上心頭,少年心跳突然加快,臉上有些發燒,吱吱唔唔地說了句︰「妙妙,我送……你回去吧!被……身邊的人……尋不到,會……著急的……」說著,拉起她的小手,往含露軒那邊跑去。
他這是怎麼啦?
妙如一頭霧水,跟著他的腳步,奔向她在掇芳園的臨時住所。
走近院子,妙如攝手攝腳地溜了進去。幸好,大家以為她早就睡了,除了守夜的織雲,沒人知道她出去過!
等著屋內沒了動靜,汪峭旭在院子外又站了好一會兒,才悄悄地離去。
今夜的月光真好!
朦朧又嫵媚,不像月圓時那樣,澄亮讓人無所遁形!也不像月黑風高的夜晚,讓人心生恐懼。
也許他該把今夜的美景畫下來!
回到屋子里,也沒驚動旁人,他拿出筆墨和顏彩,在宣紙上勾勒出,湖邊清韻亭那里的夜景。
畫畢,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又加上了吹簫的自己。
朦朧月光下,一襲白衣的少年在亭中吹著簫。望著這個場景,覺得還有些孤單,不由自主地又在旁邊,添了個精靈般的小女孩。
小女孩正如痴如醉地听著樂曲,臉上的落寞和少年神情有些相似。
汪峭旭心下一動,想起在亭中見到妙如時,她臉上的表情,真的跟他的心境很相近。
他們倆竟能如此相通!
難怪當她能說出那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能讓他晃神入定。還以為他的心事,被她給了瞧出來!
原來她是真的心有所悟!也有過那種追悔、遺憾、求之不得的心痛感覺。她說的是自己的心聲,也是他的……
少年夜里輾轉難眠,半夢半醒間,總有個顧盼生輝的眸子,在朝著他笑。嘴里不停喊著「汪汪……汪汪……」
一轉眼,那眸子的主人,又換成位巧笑倩兮的豆蔻少女,銀鈴般的清脆笑聲,讓他心跳加速,想去親近……
第二天清晨,進萬禧堂請安時,汪峭旭看見祖母和她身邊的何嬤嬤,望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他以為昨晚跟鐘家表妹,半夜去察看地牢和探訪父親的事,被祖母知道了。心下正盤算著,該拿個什麼說詞才好!
正在計較間,妹妹帶妙如妤如她倆,也來向祖母請安。
「妙兒跟妤兒昨晚睡得可好?」長公主今天心情不錯,笑吟吟地問向鐘家姐妹。
「托長公主女乃女乃的福,我們姐妹睡得都很好!何嬤嬤安排的幾位姐姐,周到細心,溫柔體貼,讓人真的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妙兒和妤兒,謝過長公主女乃女乃、大姨、表哥、表姐們的安排!」妙如斂衽為禮,真誠地感謝了汪家眾人。
「呵呵……瞧這張小嘴甜得……」長公主不禁笑了起來,對著汪巒映打趣道,「你看,山外有山吧!鐘家表妹說起話來,比你這張嘴還甜!干脆,你倆合稱‘二甜’得了!」
自從知道鐘家姐妹進園以後,她這孫女斯文多了。雖然暗地里,跟鐘家那個大的,時有競爭!這種力求上進的你追我趕。不僅沒在面上爭得臉紅脖子粗,反而還能相互指正,相互促進。
長公主心里想到,早知道別家孩子來一起學,有這般的效果。早前真該多找些來,自家寶貝兒的女紅,也不會停在那里,一直沒進步!
「祖母真壞!總喜歡在外人面前取笑孫女!我哪有她嘴甜,人家說四個字的成語,都不帶重樣的,映兒自愧不如!」汪巒映滾到祖母的懷里,伸出頭來對眾人夸道。
「是嗎?妙兒可是專門讓你爹爹,拿鞭子在身後逼背過成語?」長公主臉上像開了朵花,笑呵呵地向妙如問道。
「讓您見笑了!在淮安老家時,家里呆著無聊,就背了些。主要是喜歡听里面的故事!」妙如解釋道,「映表姐想是要學的東西太多了,見的世面和新奇東西也多。這點死記硬背的小玩意,她才瞧不上呢!妙兒這點水平,都拿不上台面!在老家,姐妹們還用成語搶著對對子。妙如費了老大勁兒,才撿漏搶到可憐巴巴的一條!」說著,她伸出一根小指頭來,苦著個臉,嘟著嘴兒比劃道。
堂上的眾人笑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汪峭旭,也笑出了聲,看著祖母和妹妹望了過來,他強裝鎮定地咳了聲。
見沒人再關注了,偷偷地瞄了眼正在和大伙說笑的妙如,他臉上「噌」地紅了起來。
眾小輩離開後,何嬤嬤就派了丫鬟,去春熙堂把夫人請來,說是長公主有事相商。
「是小鈴那丫頭說的?」听到婆母提及兒子昨晚的事兒,汪夫人有些錯愕,「可她才多大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