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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鎮國公府在萬明寺旁側千兒胡同的一處私宅里。鎮國公羅燧和他的三弟羅炯正在等著什麼人。
不一會兒,從院門口進來的灰色的人影,待守在門邊的護衛確認身份後,那人才進到屋里,早已有人報與了羅氏兄弟。羅炯迎了出來,將來人請進里屋。
「賢佷,打探得如何了?對方的意思怎樣?」雙方互相寒暄過,分主賓坐下後,羅燧開門見山地問道。
來人是個已過而立之年的男子,樣子沉穩精明,一看便知是個干練之人。他向鎮國公拱了拱手道︰「小佷特意遣內人,前去探听了沈夫人的意思。內人回來說,對方總是把話題岔開,盡聊些家長里短。涉及兒女親事方面,一律回避不談。好似一點不操心將來的親家……據您佷媳判斷,十有八九已經有中意的人家了。如今她家長女已過十四了,若是沒有相中的對象。還能不著急的?內人又輾轉打探起她家長子的婚配情況。也是含混帶過,怕是也有目標了……」
國公爺長嘆一口氣,頹然地坐在太師椅上,頓覺所有的圖謀索然無味。
「要不,就洪閣老的孫女吧若是楊首輔致仕,接下來就該輪到他了。」來人對他情緒的突然低落,有些不解,建言道。
羅炯在旁解釋道︰「二哥所圖謀的在將來,洪閣老已是垂垂老者,還能在朝堂呆幾年?等六皇子長大,他早乞骸骨,告老還鄉了……」
「那還有郭閣老吧他年紀不算太老,听說他的**今年剛及笄,還待字閨中。想來也是挑花了眼,鎮國公世子夫人、國舅夫人的位置,還能讓人不動心?」
「姓郭的雖然號稱不倒翁,萬金油。在幾個內閣中,怕只能算個插科打諢的小角色。誰會視他為心月復?怕是也沒人會追隨于他。」
「老夫圖謀十來年,到前些年幾乎已經放棄了……沒想到茗兒最後還是生出了皇子,還被立了後……聖上的心思越發不好猜了……此前傳出寵幸承恩侯,絕非空穴來風……怕是開始為立儲君鋪路準備了。」
「听說聖上今年春上起,身子骨越發不行了,想是早年思慮過重,擔驚受怕的日子里傷了根本……若是立了太子,政事怕是都要轉到儲君肩上。一朝天子一朝臣姓郭的,上不了什麼台面……」羅燧緊繃著下頜,擰起逐漸稀疏的眉毛。
前幾日夜里,妻子故意在他面前提起︰最近她跟佷女,在護國寺上香時,無意間與承恩侯的大夫人踫到。還特意夸耀了石家三少爺對長輩如何恭謙有禮,會做生意,她嫂子如何欣賞石家三少爺。
當時鎮國公雖然面上不露分毫,內心卻嗤之以鼻,這石家跟曹家倒是相般配,都是暴發戶。
如今京中官場中,出身翰林,又跟聖上有些淵緣的,能留給儲君的,怕是除了沈尚書,再就是他的小舅子謝尚書了,不過後者是程太傅的女婿。
自從發妻謝氏病逝後,這正經小舅子跟自己就生分了,一心只跟著程家人跑。若是知道他的打算,說不定會派茗兒她舅母進宮勸說,反倒要壞了自己的計劃。
難道真的只跟曹家結親?
柳明胡同的浮閑居,妙如編完一個五蝠絡子,起身叫來蓮蕊,讓她出去安排馬車。
她想在端午節來臨之前,把專門針對此佳節設計的樣品圖紙,送到布藝坊去,順便查看一下店鋪的生意。
「姑娘,恐怕今日咱們出不了門啦太太帶著二姑娘和大少爺回娘家了。老爺跟汪家的人走了,也用了輛馬車。」
「汪家的人?」妙如吃了一驚,他們接走爹爹所為何事?難道是上門家教?
不會的,在討教學問時,旭表哥一直對爹爹尊敬有加,怎麼會如此傲慢?
見主子眼光中帶著狐惑,煙羅從旁邊竄出來,解釋道︰「是姨老爺上門來,跟咱家老爺在春暉齋聊了半天,後來老爺就跟著他出門了。听老爺書房里侍候的墨香透露,老爺也是臨時決定的。跟姨老爺去了掇芳園,想是要見長公主。」
妙如就更不理解了,有什麼事要他親自上門的?難道是道謝?最近也沒發生其他的事啊?
「那太太是何時出門的?」她想起一個個疑點,若是家中之事,讓女眷上門豈不是更好?為何要爹爹自己上門呢?
「老爺出門後,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太太就讓長庚叔套車,去了力旋胡同。」
估計又跟楊家有關,妙如丟下了此事,不去再想其中的道道。
妙如無法,只得打消原計劃,重新鋪開筆墨,開始練畫。
「姑娘,咱們屋里侍候的,現在只有三人,您以後打算是添一個人,還是減一個人呢?」煙羅臉上閃過一絲晦澀,定定地望著她家姑娘。
「咱們府里不寬裕,當然不講那麼大的排場,之前的錦繡和錦鍛是祖母留下的,長者賜不可辭。恰好三妹那邊缺個年長心細致,就順勢把錦鍛派過去了,錦繡也到出嫁年紀。將來也到了年紀,你們也會出去配人。若是將來有機會,你們又願意還跟著我,就安排你們當個管事媳婦……」
煙羅撲 一聲跪下,眼巴巴地望著妙如︰「姑娘,奴婢九歲就跟在您身邊侍候,不想離開您身邊,也不願意嫁人。想繼續跟著守護您,老太太的恩情,婢子一刻也不敢忘……」
「說著說著,怎麼又跪下來了?不願嫁就別嫁,我也不想嫁呢……到時有你們作伴,想來也不會太寂寞,若有中意的對象,再告訴我,幫你們張羅。」妙如扶起她,輕聲安慰道。
到傍晚時分,鐘澄終于回來了,臉上的神色,與平日里並無不同。
妙如心想,之前自己猜想可能錯了,並非楊家的事。
旭表哥只差三個月就要下場了,想是汪家人為了答謝爹爹,這編外的輔導老師的付出,特意請他到家里招待一番,再讓他來個考前沖刺輔導什麼的。
她就沒再多想這事。
次日一大清早,帶著準備好圖紙,妙如領著蓮蕊,就往朝陽門大街的鋪子「童趣坊」那邊駛去。路過一胡同時,那里的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
蓮蕊听聞後,臉色大變,催促跟在外面趕車的她大哥蓮生,快快遠離這個地界。
望著這丫頭漲得滿面通紅的粉臉,妙如心里好生納悶。
從蓮蕊來自己屋里服侍後,一有空閑時間,妙如就教她識些字,還教著她看賬。
平日里凡涉及對外的生意時,妙如放心派她出去張羅,一直把她當作自己心月復在培養。
像去童趣坊遞設計稿,跟傅紅綃的表姐趙五娘對賬,都是派這丫頭出馬。在外面應酬時,她該練得處變不驚了,為何听到此處絲竹聲,嚇成這樣了?
看著妙如望過來的眼神,蓮蕊有些坐立難安。過了半晌,才用蚊蚋般的細弱聲音,囁嚅道︰「姑娘,不是的……那地方的女子……不大正經。還總竄出來些浪蕩公子和之徒……免得污了姑娘的耳朵和眼楮」
妙如心下了然,想必那胡同就是京城里的所謂***了,勾闌等場所的所在地。她也沒有追問下去。
只是按捺不住對古代此類事物的好奇,撩開馬車窗簾一角,偷偷朝外望了去。
果然是幅「滿樓紅袖招」的場面,讓她頓時感到心驚肉跳,面紅耳赤。
此日快到掌燈時分,離這兒不遠的張家胡同,史鐵匠鋪子後頭的家中,發生了一起命案。接著又有幾個蒙面人在追殺一位青衣少年。
那少年也算是功夫了得,不過終究寡不敵眾,漸漸落了下乘。
最後他沒辦法,捂著被砍傷的左臂,逃進了一座鶯聲燕語的秦樓楚館。沒過一會兒又被人發現了,沒命的往前面逃竄而去。
可惜沒跑多遠,就跟迎頭疾駛而來的一輛馬車撞了個正著。
「姑娘,咱們的馬車撞上人了……怎麼辦?姑娘,不會撞死人吧……」一個小姑娘的聲音響起,都能顫抖的語調中,听出她的惶急來。
「讓你哥哥和庚叔把傷者抬到馬車後頭來,讓我瞧瞧他的傷勢。」另一個小丫頭的話語傳了來,那聲音糯軟甜脆,在這狂亂的夜里,有一絲讓人心緒安寧的清澈。
「小姐不可,老爺交待過,不可途中多管閑事。況且這人也不是個正經人,肯定是從勾闌里尋歡出來的,渾身的酒氣,還有脂粉味。沒準欠人家的酒資被人砍傷,更不該理會他……」老僕敦厚的聲音阻止道,話里話外透著擔憂和懷懷疑。
「血……血……姑娘,那人流了許多血,不會快死了吧?」前頭那女子的聲音里,充滿了懼怕。
「蓮生,把那人拖到車廂後頭來,庚叔,即刻趕車,不要再管其他的……」後頭那少女厲聲吩咐道。
「姑娘,真要管那人嗎?若是死在咱們馬車上,到時說不清了……」想是丫鬟在勸止她。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就算到了那一步,他的創口是刀傷,又非車子撞傷的。如何說不清?勿需多言趕回去救人要緊。」那小少女聲音里的決斷,讓人不由自主地遵從她的意願。
「蓮蕊,把屜子里的備用帕子拿出來,按我說的,替他包扎一下。趕緊回府,師叔上回留下的三七,還剩下一些,為他止血,說不定還有救……」
少年朦朧意識里,听到的最後一句,就是這個……
後面跟來的一群蒙面殺手,朝領頭的那個請示︰「褚統領,要不要追?好像是鐘家的馬車,上面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
那頭領遲疑了片刻,回道︰「那小子沒看到咱們的面目,若追到鐘家去,惹上那位大小姐,她父親反而更容易懷疑到咱們主公頭上來……走,跟少主報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