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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鎮國公府,位于東北角的羅家祠堂。一個高大挺拔身姿,跪立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發須花白的老將軍,終于停住了手中的鞭子。雖是累得氣喘吁吁,他恨不得再踹地上跪著那人幾腳,被守在一旁的中年男人拉住了。
「二哥,雲兒此次也算立了大功,光宗耀祖了。將功折罪吧您抽他都快半個時辰了。」羅炯在一旁苦苦勸阻道。
「這種不孝不悌的東西,打死了算數就當他娘當初沒生下這個孽障來。」羅燧頹然地靠在旁邊的角櫃邊上,額頭上大汗淋灕。
「二哥,您消消氣,佷兒當初跑到西北領兵,還不是被逼無奈。這也算沒錯,為國捐軀本就是咱們羅家男兒的本色。」
「那他也不該失蹤兩年,音信全無。害得他姐姐在宮中度日如年。咱們羅氏一門差點被人打成了賣國叛將。」
跪在地上的人,脖頸、肩背、手臂上全是鞭痕,血液慢慢滲出古銅色皮膚,從傷口處滴落下來。他低垂著腦袋,好像不知道疼似的。像座石雕,矗立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旁邊的羅三叔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這事也算因禍得福兄弟後來也想了想,就是沒雲兒失蹤的事,也會有人興風作浪。似乎早有人蓄謀已久,暗中策劃好的。明著是沖皇後位子,實則是沖著咱們府里世子位去的。」
羅燧的眼光一縮,抬起頭驚愕望著弟弟。
「您佷女婿前些天告訴我一個內幕,說曹家丫頭那次意外,是人設計好的。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有人在暗中拉攏她父親。所以那時才會有風聲,污雲兒名節。被四皇子背後那幫文臣利用,後來又扯到皇後娘娘身上。」羅炯細細道來。
羅擎雲聞言,猛地抬起頭來,听父親跟叔父談到他未來岳父。
老將軍有些不解,沉聲問道︰「這事從何說起,姓沈的為何暗中幫他?」
「沈潛從吏部出來後,像只被拔牙的老虎。看著是升了,可我朝吏部尚書不得入閣的規定,讓他反而沒了實權。他們沈家在仕林中本來就根基尚淺。二哥,您忘了,聖上的身子一直不好。若沒了靠山,誰還能把他當尊神來拜?」
「因此,就拉曹淳當他安在吏部的招牌?」
「是啊,之前他能從胡慵手中接過尚書的位置,雖有在六部經營了多年的底子。說到底,靠還是程太傅的威望。陸邁在他手下當侍郎時候,他可從來不敢放手讓對方鍛煉。像曹淳這種頭腦的,為他當嘍,還不跟自己坐在這位置上一樣。」
說著,他朝地上的佷兒望了一眼,接著道︰「還有什麼比結成親家,更能安撫背後支持他的那幫臣子人心的呢?」
羅擎雲越听越胡涂,這是誰跟誰啊?什麼親家、姓沈的、吏部的……
但他又不敢出聲詢問,怕再次激起父親的怒火。多挨幾鞭倒是無所謂,就怕把老人家氣病了。
羅燧心緒稍微平靜下來,低頭沉思起來。
兒子失而復得,還立了大功,又擺月兌了曹家的親事,也不算一點收獲都沒有。雖然之前岌岌可危局勢凶險,到底還是挺過來了。
經此一役,怕是整個羅家,都得投靠到太子那邊了,不然就會被人罵成忘恩負義的。轉念想到這些,經歷半世滄桑的老將軍,心中頗為失落。
當年送女兒入東宮為良娣,所圖的就是有天她能母儀天下,為羅氏一族爭光。這目標算是達成一半,只可惜六殿子出生太遲。罷了,罷了做人也不能太貪心了。
若是太子願意拿茗兒當母後,拿羅府當外家來看。坐在那位置上的,是不是羅家血脈,又有什麼打緊的?
念及此處,老將軍怒氣慢慢平復下來。不過,還是要給兒子一個教訓,他斜睨了地上羅擎雲一眼,咬牙切齒道︰「小畜生在這里跪三天,不準給他送吃的,好好跟祖宗們懺悔。」
說著,把手中鞭子一扔,他邁開步子揚長而去。
羅炯見狀,也抬起了腿腳,走至佷兒身邊,敲了敲他的腦袋,正準備轉身離去,卻被羅擎雲一把扯住了袍子下擺。
「三叔請留步,佷兒有個不解的地方,想請您指教一二。」
「你是想問曹家的事吧?」早看出他的困惑,羅炯似笑非笑地望著佷兒問道。
「怎麼又扯出沈家來了?」
羅三叔蹲子,跟佷兒講起,他不在的兩年,京中發生的一些事情。
「所以,你表妹跟沈家二公子訂親了,你不用老往邊塞跑了。」羅炯站起了身,理了理袍上的褶皺。
羅家小將呆立當場,一時間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萱兒听說你回來了,趕著要回娘家看你,被她太婆婆禁足了。你三叔我都快要當外公了」羅炯拍了拍他的肩頭,「你小子,什麼時候給二哥生個孫子?」
言畢,他捋了捋頜下的美須,丟下還要受罰的人,邁著闊步也離開了。
獨自跪立在那里,羅擎雲的胸臆頃刻間百般滋味一齊涌了上來。
怎麼可能?十二歲起,曹家那便宜表妹就開始纏著他。因為抗拒繼母,從來沒拿正眼瞧過她,眼看著位置就要到手了,她怎會舍得放棄的?
對了,應該是被她爹爹那根牆頭草帶累的。
見利忘義的人,在關鍵時刻還是靠不住。本來他都打算認命,為了年邁的父親,萬一逃不掉了,要娶就娶了唄
這兩家人還真是……
自以為得計,沒料到太子殿下手中有暗部吧?這些掩耳盜鈴的伎倆,騙騙別人可以,想騙過俞彰這個間者頭目,實在差得太遠了。
從知道有暗部這組織,私底下他就沒少勸說過父親和叔父,打消不該有的念頭。
父親老了,他是不該像前些年那樣,為了一時意氣,動不動就離家出走了。
想起叔父臨走前最後那句話,羅擎雲的臉「噌」地紅了起來。旋即又憶起,在船上跟鐘家那丫頭相處的情形來。心里頭頓時涌起一股澀意,要是她沒許配人家就好了。
也不成,就是沒許人家,也不會嫁到羅家來。估計她現在最想不嫁的,就是有繼室婆婆的夫家吧?
被接到宮中後,裴太醫對病中的玄德帝展開了施救。
「陛下的病情,在之前太醫的調理下,有所壓制。」為聖上診過脈後,又查看了以往的方子後,裴太醫被一旁伺疾的太子姬翌請到偏殿。他坦誠道,「陛下年輕時精力虛耗過度,這幾年病情反復,皆因思慮不減。若再不歇下來將養,恐怕情況不會太好。」
太子姬翌緊鎖眉頭,望著裴太醫,聲音里有些發緊,問道︰「最差的會是何等狀況?」
「若每日上朝,休息必將不好,再經受什麼新的刺激,恐怕最多只能撐……」老太醫說不下去。
他是從大內太醫署出來的,早模透了那些皇室貴冑們的脾性。往常他們談病情時,從來都是含糊其辭,半遮半掩的。不過,此次他被太子殿下,千里迢迢尋來的,故不能對他有所隱瞞。
他停頓了一下,伸出了三根指頭。
「三個春秋?」姬翌月兌口而出。
裴太醫緩緩地搖了搖頭。
姬翌額頭上直冒冷汗,頓時感覺有一只鐵手,捏住他的心髒。從未有過的恐懼,從底下升了上來。
他一把攫住老太醫的手腕,聲音里有些顫抖,道︰「有什麼法子,能盡量延長父皇壽命的……」
老人家眸子里閃過一絲激賞,沉吟半晌,撫慰道︰「那是最壞的情況。若能讓陛下不用操心。天天開懷,殿下或許可以更樂觀些。」
姬翌緊繃的心弦,稍稍松弛下來。隨後,又跟裴太醫商定了接下來的調養法子。
派人把他送回宮中的住處後,姬翌讓人找來了幾個親近的大臣,對朝中事務作了安排。華燈初上時,他才一身疲憊地回到了毓慶宮。
剛進大殿,內侍就向他稟報,韓國公在殿外求見。
「母後給你介紹門親事,勇毅公府嫡出的三小姐。」兩人到密間,太子姬翌望著表弟說道。
本來俞彰耷拉著的腦袋,立刻堅了起來,連忙問道︰「怎麼回事?殿下的意思是……」
「是母後到皇祖母身邊伺候,踫到了勇毅公府的太夫人,大家說起了此事。想到你至今也沒個著落,母後就提起了你。」姬翌捏了捏眉心,接著道,「勇毅公府是開國八大勛貴之一,他家太夫人又是皇家郡主出身。不管在軍中,還是世家這塊都有影響力。這門親事若能做成,咱們何需再忌憚東昌伯府。」
「不知那位三小姐,長得怎麼樣?」天下突然掉下餡餅,不敢接了就啃,俞彰萬般謹慎地試探道。
姬翌從座上直起身︰「不管長得如何,總歸是門好親。若對姿色不滿意,以後納妾就成了。世家出身的嫡小姐,還容不下你那些紅顏知已不成。上次那件事,表哥好不容易幫你擺平,別又惹出亂子了。」
俞彰唯唯稱諾,正打算找個理由好開溜,又被對方叫住了︰「凌霄回來了,以後不許再試探和針對他了。」
見到對方有些吃驚,姬翌解釋道︰「此次他立了大功,在軍中威望見長。之前拜薛斌接管那幫兵馬,沒想到他應得十分爽快。只帶了一名親兵,就到南邊把事情辦得妥帖了。回來後,太醫院派人上門為他復查傷勢。證實兩年前確實摔斷過腿,並無虛言。」
俞彰小聲咕囔︰「接鐘家那丫頭的美差,換作是我,也會二話不說,早就趕過去了。」
太子聲音低沉下來︰「你知道什麼?還要接裴太醫,他那麼大把年紀,稍有閃失就會辦砸。到淮安還遇到過瘟疫,若是換個人去,怕都不敢闖進疫區,把那丫頭接下來。」
英雄救美,那小子運氣怎麼這般好?
這話俞彰沒敢說出聲來,只在心里暗暗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