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柳居的柳條都抽了芽,空氣中也漸漸有了花的香味。今年春天的雨水來得格外充沛,隔了兩天總要滴滴答答地下上兩場。
綴幽一手為顏秉初撐著油紙傘,一手帶著她小心翼翼地避開青石板路上的水窪,往正院走去。到了廊下,便收了傘,遞給一邊的小丫鬟。
顏秉初見徐氏並不在堂屋,便轉過右手邊一道屏風,掀起琉璃珠簾子,進了徐氏的臥室。
徐氏正靠著屋內正當中的美人榻上听坐在身旁的顏秉君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顏秉初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什麼好事情。
果不其然,顏秉君看見姐姐來了,立馬撲過來,拉著顏秉初的手,得意道︰「娘說了,清明過後爹就給我請先生」
顏秉君笑著走到徐氏身邊,曲膝道了安,才挨著徐氏坐下——這倒是顏家的規矩,曉夕溫凊必須規行矩步,安辭定色。
「這麼說,弟弟沒有幾天就能開蒙了?」顏秉初開口道,看到顏秉君點點頭。又轉頭眼巴巴地瞅著徐氏,懇求道︰「娘,我能不能同弟弟一塊念書?」
「好好,初兒也念書,去中個女狀元回來好不好?」徐氏哄她。
「娘,初兒是認真的,」顏秉初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用請旁的先生,弟弟念什麼我就念什麼。」
顏秉君在一旁听到,登時又興奮起來︰「娘娘讓阿姐陪我一起去」
徐氏慢慢地模模姐弟兩個的頭。
晚間,顏廷文回府,徐氏便把白日里的事同他說了。
顏廷文倒是點點頭,道︰「往常,你嬌慣初兒一些倒無妨,那孩子也不是個不能嬌縱的。六歲,倒也可以開蒙了。就和君兒一同念吧,讓先生對她要求寬松一些便是。」
徐氏道︰「原先只想著她身子弱,再晚些也可以,沒想到這孩子倒是個向學的。」
「你也不看看是誰家的孩子,」顏廷文自得地翹了翹胡子,道︰「顏家的孩子能有差的麼?」
徐氏嗔怪地看了顏廷文一眼,轉過屏風自安歇去了。顏廷文看著自家夫人偶漏的一點風情,頓時心頭一熱,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也是夫人教導的好啊。」
一夜無話不提。
顏老爺給兄妹倆請的先生姓魏,年輕的時候是江寧府有名的才子,一筆字寫得極有風骨,行文大氣毫不古板。
顏秉初听了一節課後,興奮得兩只眼楮都是亮晶晶的。先生給開蒙的第一本書是《三字經》在顏秉初的印象中,《三字經》是宋末編纂的,這意味著什麼?顏秉初不敢憑著這本書隨便就下結論。
一連好幾天,顏秉初除了每日早晚去正院的請安,總是在翻那本《三字經》。綴幽因笑道︰「姑娘念書都念瘋魔了。」
薄薄的一本,左翻右翻,顏秉初已經倒背如流。魏先生才慢悠悠地講到「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
顏秉初不禁有些著急,她得想個辦法,能夠光明正大地看別的書辦法。
這天下了學,顏秉初甩了顏秉君,讓跟在後頭小丫鬟文杏去疏柳居支會綴幽一聲,獨自往蒼梧院走去。
剛進了院子,便遇到鄭氏正帶著貼身丫鬟春縴往外走。
鄭氏見只小姑一人,不由驚詫道︰「妹妹可是來找你大哥的?丫頭呢?怎麼一個都沒帶著。」說著,上前牽了顏秉初的小手。
顏秉初仰起臉,笑盈盈地揮了揮手中的《三字經》,說︰「我來找大哥哥念念書。」
鄭氏掩嘴笑道︰「妹妹念書真是用功。」
顏秉初認真地點點頭,仿佛承了鄭氏的贊。宋氏笑著捏了捏顏秉初的小臉,便送她到了顏秉寧的書房外,模模她的頭,道︰「去吧。」
顏秉初悄悄地走進書房的里間。
顏秉寧正端坐在一張黃楊大書桌前凝神看書。她轉了轉頭垂涎欲滴地看著靠著北牆放置的一書架的書。
大約是听到了動靜,顏秉寧一回頭就看見妹妹正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便出聲道︰「初兒,過來。」
顏秉初噌噌地小跑過去,挨著書桌站著,露出半張腦袋,一眼就瞅見顏秉寧面前放著一篇文章,字跡秀徹挺拔,顯然剛剛讓顏秉寧看著出神的東西正是這個。
她拉拉顏秉寧的袖子,小聲問︰「這是大哥寫的嗎?」。
顏秉寧看著這篇文稿,面露一絲復雜之色︰「不,這是大哥新近認識的一個朋友寫的。」
顏秉初歪著頭,輕聲嘀咕道︰「這字寫得可真好看。」
「初兒可是臨字了?」顏秉寧低頭問道。
「嗯,每天下午,先生讓臨一個時辰的字。」
「你臨的什麼?」說著,顏秉寧站起身來,走到書架前。
「是衛夫人的簪花小楷。」
「臨一段時間後,初兒就改臨這個吧。」顏秉寧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字帖,遞給她。
顏秉初接過一看,是顏真卿的《多寶塔碑》。
她故作疑惑地問︰「這是什麼?」
「顏公的《多寶塔碑》。」顏秉寧頓了頓,振了振聲說道︰「顏家後人自當臨摹顏公碑帖。」
等等顏秉初只覺得腦子被雷劈了一般,顏家後人?她?顏公?顏真卿?這是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