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支隊長祈鎮海平靜而冷漠地坐在桌子的對面。而他身邊那位負責記錄工作,年齡大約二十五、六上下的女警始終無法像他這樣鎮定而從容。
「周良。你還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祈鎮海見一臉輕松的周良利索地在口供上簽上名字,按上指印,心情遠不如他的表情中顯現的那般平靜。
周良苦笑。接過女警好意遞過的紙巾,擦試著左手大拇指上的印泥。「祈隊長,這都是第三次了,還能有什麼好補充的。基本上就是這樣了。」
「要抽煙不?」祈鎮海模出煙盒,詢問地看向周良。在他點頭之後,派了一支給他,這才塞了一根在自己的嘴里。點上煙,吸了一口,眯了眯眼,說︰「周良,你敢做敢當不愧為真漢子、大丈夫。我也很佩服你能主動投案,還老葉一個清白。不過,這樣做的後果你該知道吧?」
「呵呵!」周良無謂一笑,從鼻孔噴出兩道煙柱。說︰「知道。多大點事嘛!沒記錯的話,刑法上規定像我這種情況,應該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至死刑吧。不過我有自首情節,可以減輕一個量刑等級,那就三到十年的有期徒刑。而且,我那算是重大立功情節吧?又可以從輕,估模著,進去蹲個五年就可以了吧?而且,到了牢里,我還可以積極表現爭取減刑嘛,想必三年後就能出來了。」
祈鎮海一听,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都說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的。今兒個算是見識了……這不,還沒移交檢查院提起公訴呢,周良就給自己宣判了。只能一臉苦怪地笑罵了一句︰「喲!想不到你還挺懂法律的嘛。」
周良笑。「祈隊長。大學時,我們的一位教授經常苦口婆心地叮囑我們。他說,年輕人最好學點法律,就為將來可以更好的知法犯法,嘿嘿……」
「尼瑪!」祈鎮海樂了,笑罵了一句。「還能有這樣誤人子弟的教授啊。」
又閑扯了幾句,祈鎮海表示審訊工作既然結束,他也該走了。臨走前,端容正色、身姿筆挺地向周良敬了一個標準的警禮。周良只是笑笑,揮揮手示意他安心離去。
剛出了門,沒走幾步,祈鎮海突然發現跟在身邊的女警微紅著臉,偷偷地看了他一次又一次,一副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樣子。
「小麗,有事?」
「啊!」女警顯得很緊張,膽怯地回頭望了一眼審訊室的大門,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祈鎮海皺了皺眉。經年累月的公安工作,早使他養就了雷厲風行的作風,最見不得婆婆媽媽的女兒態。
女警埋下腦袋,不敢和祈鎮海對視。「隊,隊長……我,我想找他簽個名,你看行不……」
祈鎮海滿頭黑線。嚴厲的目光猛地盯向女警。正當女警慌亂地搖著頭欲為自己辯解的時侯,耳邊突然傳來一句令她喜出望外的話。
「記住!下不為例。」
女警一怔,隨即喜上眉梢,歡快地回奔審訊室。
回身望著女警那英姿煥發的背影,祈鎮海無奈地搖了搖頭,因為職業習慣長期保持嚴肅的表情難得地柔和了幾分。
于情于理,他也不願意見到周良最後被宣判有罪。可是,法不容情!
周一,突然有市紀委的同志到中心區公安分局、西城區公安分局,帶走了葉志農和鐘雲兩位分局長。
據悉,有人揭發,在幾個月前的嬰兒盜賣案中,西城區公安分局曾對犯罪嫌疑人刑訊逼供。
那個案子,當初鬧的挺大的,惹得整個Y市有孩子的家庭人心惶惶的。身為市局刑警支隊長的祈鎮海本人,在那陣子也沒少被這案子折騰地焦頭爛額的,對案情始沒,自然相當了解。
案情告破後,被人販子團伙盜賣的十四個嬰兒很快追回了其中十三個。
只是,在最後一次,也就是罪犯交待孩子們下落的那次審訊中,罪犯張立生重傷至殘,被送往醫院就醫之後,至今暈迷不醒,也就是說,他成了個植物人。
當時,西城區公安分局對外宣稱,罪犯交待了犯罪事實之後,幡然醒悟,為自己的禽獸行為懺悔不已,自忖罪孽深重,這才一心求死,拼死自戧,審訊人員阻攔不及,這才導致重傷致殘的。
本來,案子破了,孩子找回來了,罪犯全部落網了,這事也就這麼蓋棺定論了。雖然,幾乎沒人會傻到相信罪犯會自殘,還能把自個整成植物人。
哪曾想,就在前幾天,有人不知道出于什麼樣的居心,竟將這事捅到紀委去了!
後來,祈鎮江通過自己的渠道了解道,這個揭發人,是西城區公安分局的警員陳江。
據說,那天是他和另一名警員負責罪犯張立生的審訊工作的。
審訊過程中,局長鐘雲突然帶著葉志農來到了審訊室,並支開了他和另一名警員。然後,罪犯就重傷致殘了。
紀委調查過程中,鐘雲仍舊一口咬死,罪犯確屬自殘。而葉志農卻很干脆地承認了,其實是他一怒之下,將罪犯打成嚴重傷殘。
故意傷害致人重傷,屬嚴重刑事犯罪。身為公安干部,知法犯法更是性質惡劣。
紀委方面掌握了葉志農的犯罪事實後,依法律程序,將其移交Y市警方,要求警方依法對本案展開立案偵查工作。
另一方面,對于知情不報的鐘雲,當即作出了免職決定,準備即後依法對其作出相應的處理。
葉志農故意傷害犯罪嫌疑人一案的審訊工作,最終落在了祈鎮海頭上。
當初,在海軍陸戰隊服役時,兩人便是同個連隊的戰友,曾在任務中生死相托,守望互助的。
轉業到地方之後,兩人又是同個公安局里的同事。多年以來並肩作戰的經歷早就使兩人之間的友情堅不可摧。
祈鎮海從沒想過,有一天,他和葉志農會坐上審訊桌的兩對面。除了老淚縱橫,惋惜嗟嘆,又能如何?
他知道,這件事背後肯定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隱情。分明是有某些位高權重的背景人士,出于某種不可告人的動機,存心想搞掉他的老戰友葉志農。
不然,組織上會為了一個豪無人性、罪大惡極的罪犯,拿一位在公安戰線上兢兢業業、默默奉獻了二十多年的老公安開刀?
依照罪犯張立生犯下的濤天惡孽,若不是幸運地因傷致殘並成了植物人,依國際人道主義精神,需對其進行救治之後再行審判,早該吃了花生米了。
立案之後,審訊之時,葉志農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不過,祈鎮海卻在他的供述之中發現了疑點。
葉志農並不能清晰地供述,他對張立生刑訊逼供時的細節。
對此,葉志農的說辭是,當時他太激動、太氣憤了,哪還記得是怎麼打人的。
本來,事實清晰,證據確鑿,疑犯又供認不諱,案件偵查工作也就到此為止了。
可是,到了周三下午,案情又有新變化。
育才中學的語文老師周良突然跑到局里自首。他說,他才是毆打罪犯並使其致殘的行凶者。
揭發人向紀委檢舉時,確實提及,當時在場的還有周良。記得當時鐘雲說,周良是罪犯的親戚,是來探望罪犯的。
本來,在調查葉志農刑訊逼供案時,紀委應該傳喚周良來配合調查的。
只是考慮到葉志農承認了所有罪行,並且另一當事人鐘雲在葉志農認罪之後,終于改口與葉志農保持一致的口供。
再加上周良此時身份特殊。前陣子被宣傳成了見義勇為的英雄,為全國人民所熟知。紀委覺得沒有必要驚動他,所以沒有傳喚。
就這樣,即將結案之時,跳出個周良。于是,案情變得復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