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師,你怎麼了?班牧禪師!」一個聲嘶力竭的喊聲從房里飄出。
陸安一頭把門撞開(事先已經把門卡打開),猛虎般沖進來。
看見的就是仰躺在床上,臉色灰白,氣若游絲的我。裴修遠站在床邊,一副呆愣的樣子,似乎七魂不見了三魄。
「二少,禪師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陸安上前搖晃我,這個陸安,以前是龍舟隊的嗎,使那麼大勁,今早吃得太飽了,給他這麼猛力搖晃都想吐了。
「怎麼回事?」隨著一聲質問,被驚動了的裴老爺和裴夫人也走進來,一下子就驚呆在場。
「遠兒,別怕,」裴夫人出于護子心理立刻沖上前抱住裴修遠,「慢慢說,禪師怎麼會這樣子的?」
「禪師,剛才為我過功治療,」裴修遠的聲音脆弱中帶點顫抖,「我覺得有一股內力源源不絕的進入我的體內,令我全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包括一直軟綿無力的手腳,瞬間都充盈著禪師身上傳來的能量。可是,可是,」他停了一下,似由于巨大的悲傷連帶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禪師為了治好我,居然把自己的安危拋諸腦後,以致油盡燈枯,就這麼倒了下去,禪師呀,禪師,你的大恩大德,叫我拿什麼回報你,叫我如何能安心再活于這個世上!」說到最後,已是垂首頓足、痛心疾首。
我雖閉著眼楮,依然能感受到他激烈澎湃的情緒,這個裴修遠,不但心計過人,連帶演技,也是奧斯卡金像獎至尊級別!
陸安去探我的鼻息,突然驚喜道,「有氣,禪師沒死!」
「禪師!」裴修遠高喊著,一個熊撲撲到我面前,用盡九牛二虎之力搖晃我,把我往死里搖,如果說剛才陸安是龍舟隊的,他簡直就是伏爾加河上的縴夫了,我感覺五髒六腑都快被他搖離位了,卻是敢怒不敢言,他這不是明整我嗎!做戲用不用那麼逼真呀!
「陸安,還不快去請大夫!」裴老爺急忙吩咐。
裴修遠抱我的手突然在我後背狠狠地掐了一下。
「哎呀!」我吃痛,大叫出聲。
「醒了,禪師醒了!」裴修遠大喜道,在我迅速睜開的火焰滾滾的怒目中,竊笑一下,他笑,因為是背對眾人,別人當然看不到,接著依依不舍的放開我,似乎覺得很遺憾沒整夠我。
裴夫人和陸安立刻聚到床前,裴老爺也往前挪動了幾步。
到我——奧斯卡金像獎影後隆重登場了!
我先是垂下目光,要培養情緒,再抬起眼來,已是一片茫然蕭落之色,聲音充滿著軟弱無力的蒼老,「老爺夫人,我……盡力了,我把畢生精力……都灌入二少體內,二少今後……能擁有一副最健全的身體,再也不用……在床榻上過日子了。」
「可你呢,禪師?」陸安焦慮地問。
我苦笑一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身為得道名醫,就算今後……不能像正常人那樣活蹦亂跳,也……無什麼所謂。」
「你日後,像遠兒之前那樣,行步艱難了?」裴夫人驚異問。
我沉默地點頭。
氣氛一下子沉寂下去,就要這個效果,越是安靜越能營造壓抑痛苦的氣氛,離成功也就不遠了。
「禪師!你怎麼能這樣!禪師,你的恩情叫我如何回報!」裴修遠傷心欲絕的喊聲打破沉寂,繼而以一個凶猛的虎抱撲上來把我往死里搖。
我的五髒六腑在瘋狂叫囂,最痛苦的是,竟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遭到這種慘絕人寰的虐待,裴修遠,我跟你到底結了什麼仇!你要這樣假戲真做!
「唉,」一聲沉重的嘆息傳來,是裴老爺,他走上前,拉開裴修遠,總算讓我逃離了他的魔爪。我心里贊不絕口,這是你這輩子做的最有用的一件事,這才是真正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班牧禪師,我們對你,」裴老爺緩緩開口,聲音很是沉重,「非常感謝,也非常抱歉,我一開始還以為你不過是虛有其名,但沒想到,你為醫治小兒,竟然可以連正常人健康的身體都舍棄。這份情操,我很感動,我們裴府說到底也是當今數一數二的門戶,你需要什麼補償,盡管開口,能辦到的我一定辦,不能辦到的我也要辦,畢竟這份情是我們裴家欠你的。」
離目標越來越近了,我不得不佩服裴修遠的心思縝密、面面俱到,整出戲導演得滴水不漏。
我繼續保持虛弱無力的狀態,「裴老爺,既然二少得到了我的畢生精力,他的身份就如同我的弟子,進了我班牧門下對不對?」
「那是當然,是否需要舉行隆重的拜師儀式?」裴老爺立刻應道。
我搖頭,「儀式倒不重要,我希望的是,二少能夠陪我回一趟西涼國,在西涼國接受我的教誨,我會將一身武功、一身醫術盡數相傳,可這一去,至少一年半載,不知裴老爺裴夫人可願意?」
裴夫人裴老爺雙雙一愣。
「我願意!我十分願意!」裴修遠當即應道,繼而轉向裴老爺,懇求道,「爹、娘,孩兒深知做人道義二字最為重要,如今師傅為了治好我的怪病不惜將一身功力傾囊相贈,這份恩情,本應由我們回報。他不但不提要求,還要將他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到頭來得了便宜的還是我們,我此去西涼,定向師傅虛心求學,日後回來赤布必已月兌胎換骨,武功更上一層樓不說,還擁有一身卓絕的醫術,這種機會,天底下還會有第二次嗎?」
「頤康王之事……」裴夫人小聲嘀咕了一句,立刻被裴老爺梭利的目光制止住。
陸安忍不住也喃喃,「難得班牧禪師有這份心,此大好機會,可遇而不可求。」
我一面保持有氣無力的姿態,一方面心里七上八下,成敗與否,關鍵在此了。
仿佛想了很久,裴老爺面上的表情忽明忽暗,又似內心在劇烈掙扎,全部人都靜心等待,畢竟他是一家之主,他的話才具有決定性。
「唉!」一聲悠長的嘆息從他口中逸出,他終于開了金口,極緩慢地,「班牧禪師,感謝你這麼看得起小兒,遠兒此番同你前去西涼國,還望你嚴加管教,一年後,我在樂坊裴府期待他學成歸來。」
成功了嗎?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最難纏的老頭子被我們聯手搞定了?
「我一定會虛心討教,不負爹娘眾望。」裴修遠當即表態,向二老深情許諾。
「就這麼定吧,禪師身體抱恙,休整個三五日,待元氣恢復後陸安就送你們上路。」最後一句,裴老爺的聲音很是低沉,似有隱忍不住的傷感。
裴夫人的眼圈早就紅了,喃喃道,「遠兒這麼大個人還沒出過遠門呢,西涼國……」
「老爺夫人大可不必擔心,」陸安上前勸道,「二少自小便得到大內高手多羅布的親自教導,武功雖不算天下第一,但也足以傲視群雄。現在少爺的身體恢復了,去到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不會受欺負的。再說班牧禪師的武功這麼厲害,在他的言傳身教下,一年後說不定會比現在更加強大,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呢!」
「那也是,」裴夫人仍念叨著,「要不派幾個家丁跟著去?」
「不可,不是誰都能有機會到我班牧門下的,這是我收弟子的規矩,再說,他是去學藝,帶那麼多人去吃喝玩樂享受嗎?」我嚴厲指出。
裴老爺點頭,「禪師說得對,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還望你日後對他嚴加教導,不可手下留情。」
「那自然是,他繼承了我一身真力,我自會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我鎮重地說。說完趕緊看看裴修遠,他輕點了下頭,似乎示意我做得好。
我看著他,突然很想讓他做點什麼彌補方才對我的罪惡行徑,眼一眨,計上心來,道,「好徒兒,你還不向為師叩謝師恩?雖說無需繁縟禮節,但最基本的叩拜還是要有的。」
「那是,」陸安接話道,「二少,快叩拜禪師呀!」
哼!你的下跪我受得起有余。我得意地想。
裴修遠果然沒有推月兌的借口,眼看他就要跪下,卻突然站住,自語道︰「對了,我突然想起,上次禪師開的藥我叫芙希抓多了幾份,現在還剩下一包,禪師吃了這個藥,說不定可以好得快一點,雖不至于健步如飛,也能先站起來。」
我開始頭冒冷汗。
「對呀,還是二少想得周到,」陸安真是不該好心的時候好心,「我叫芙希立刻去熬藥。」
「等等,」緊急關頭我制止住他,繼而和顏悅色道,「我們西涼國人,最不重視繁縟禮節,我跟二少間又何需這麼多的無謂禮數呢,這叩謝,還是免了吧。」
他沖我揚眉一笑,背對眾人,擺明是做給我看氣死我,然後上前一步,似乎在我為我蓋被,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我耳邊輕道︰「別想折騰我,遭殃的是你。」
我內心怒火洶涌,為什麼我總是灰太狼,他總是喜羊羊!
「我這才想起,那藥原來被我吃完了,一時忘了。」他回過頭,做抱歉狀。听到他的話,我才松了口氣,我真是瀉怕了,再來一次,想都不敢想!
「待禪師身體好轉,裴府一定會舉行專門的拜師儀式。」裴老爺許諾道。
我心里一跳,看看裴修遠,他唇邊立即逸出一朵招牌式惡魔笑容,我打了個冷顫,一口回絕,「不必,我班牧門下最不注重形式,我收弟子從來無需儀式,只需心誠則靈。」
「就按禪師說的做。」裴老爺沒有勉強,繼而吩咐陸安,「一會叫幾個家丁把禪師扶回房休息,叫廚子去熬上好的補神湯,這幾日細心照料好禪師,直到他元氣恢復。」
「是。」陸安領命。
我輕輕吁了口氣,戲終于落幕了嗎?好累呀,總算完成了裴修遠自編自導的變態劇,日後就輪到他為我賣力了。
心內卻有個聲音不無擔心地問︰他靠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