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城因為位于邊境,人口不多,非常安靜,而且街上隨處可見一些像我這樣奇裝異服的人,所以老百姓對我也見慣不怪,裴修遠說在這里不時有境外城市的人進來買賣貨物,一來二去,百姓們對像我這種稀奇古怪的裝束都免疫了,在這里,我可以大大方方,不用瑟瑟索索。我求之不得,短頭發沒個十年二十年,能留到那些古代女人的長度嗎?難不成我還得成天戴個斗笠,把染了色的短發小心遮掩。
不過,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找客棧留宿,倒帶我進了一間裁縫店。
「干嘛啊?」我警惕地問。
他瞥我一眼,似乎覺得我明知故問,「當然是給你做女裝,成天穿男裝你不累呀?」
突然想起他幾日前他說的那句「觸感不錯,至少正常範圍之內」,臉自然而然的紅了一下,我轉身就跑。
「回來。」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拉住了我。
「我不穿,你做了我也不穿。」我氣叫道。在現代從來沒為性別的事頭疼過,因為我覺得別人都把我當男人看,但在這里,卻要被他當成一個普通小女人看待,這種角色轉換,非常別扭,而且我潛意識也不願意接受。
他耍弄的聲音在我耳邊輕帶而過,「確定里面也不用穿嗎?」
我的臉立刻紅到了耳朵根,哪壺不開提哪壺!那樣的窘迫和羞恥每每想起都令我有想死的沖動,而始作俑者,還好意思不時的提醒。
「兩位來做什麼衣服?本店剛進一批上好的御裳坊綢緞,最適合二位了。」一身華衣麗服的老板娘突然從櫃台後冒了出來,她好眼力,看到我們的穿著都是上品,當然要抓緊機會。
我還未出聲,裴修遠立即應道,「是的,請老板娘為我……」他頓了頓,「娘子量體裁衣。」
「喂——」我怒目而視,張口就喊,卻被他迅速投來的一記眼神剎住,一個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從他唇邊逸出︰「听我的,否則你永遠也別想回去。」
我忍!為了回去,有求于他,忍!生生按捺住上升的怒火。
老板娘眉眼均是笑,「這位相公,你的娘子長得好特別喲,不是我國人吧,那頭發,看起來多俊俏,多特別,眉目傳神,美麗不可方物……」
「請為她量體裁衣。」裴修遠果斷地切住。
我則瞪了她一眼,做你一套衣服用不用把我夸到天上去。
老板娘忙不迭點頭,接著向里頭喊,「翠兒,出來幫貴客挑一下布匹,到那邊的新貨里面挑。」接著轉向我,向內間恭敬地一指,「夫人,我們進去量身。」
很快,一個十四五歲的紫杉小女孩出來,帶裴修遠去看那些所謂上等的布匹,我跟老板娘進去量體裁衣。
「夫人個子好高,」內間,老伴娘手在動,嘴也動個不停,「身材很好呢,胸這里,咦?」她停下手,「你沒穿里襯嗎?」
我眼望屋頂,聲音如蚊,「我們國家……不穿。」
老板娘愣愣,繼而輕笑,「夫人,這可不好,雖說你不算很豐滿,但還要注意點好,女人呀,不用的話那里會下垂的,到時候還拿什麼綁住你男人呀,你男人又長得那麼風流倜儻,女人見了都會眼發直那種……」
「請量體裁衣。」我不得不用裴修遠的方法制止她。
「哦哦,」老板娘識時務的停住,不到三秒,合不上的嘴又開始發動了,「听說現在很流行那種小葉片的肚兜,就是薄薄小小的,剛好能遮住一點,又露出一點,穿這個,男人很受用呢,呵呵,你要不要我給你做一件?」
我覺得全身血液都在倒流,脖子的青筋突突直跳,右手隱約握成拳頭狀,她要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過看夫人長得一臉正氣,必然不齒那些東西,我給夫人做正常的好了。」老板娘量到我手臂時很及時地看到我蘊含殺傷力的拳頭,立刻將語言調整到正確方向,手拿量尺在我身上飛快翻動,記錄下各項數據,發出嘖嘖贊嘆,「夫人的身材這麼好,穿上我龍鳳居裁的衣服一定會艷光四射,包你相公看到雙眼發呆、口水直流、目眩神迷……」
我徹底無語,對付一個天生語言神經發達的人,沉默是最好的方法。
終于,受刑般的量體裁衣結束了,我出來時,覺得耳朵還處在蜂鳴當中,可見這個老板娘有多麼能說,足以媲美《九品芝麻官》里的周星馳。
「這匹的顏色和布質不錯,你覺得呢?」裴修遠指了指桌上放的一匹布。
我在現代就是個服裝白痴,除了運動服從來不考慮其它,他居然問我的意見?但還是煞有其事的看看,淡藍色的綢布,模上去很軟滑,對于布質什麼的我一竅不通,關鍵是顏色,只要顏色不討人厭就可以了,淡藍色,也接近我以前穿的運動服顏色,「就選它吧。」
「公子好眼力,這布料,是我們花了大價錢又托關系才從御裳坊里拿到的呢,這布料呀,色澤柔和、滑軟清爽,做成衣服,保準夫人如天仙再世、艷壓群芳、絕代風華……」
「這是定金。」裴修遠拿出一張銀票止她的嘴。
「哦,好,好,好。」老板娘心花怒放,又準備噴薄而出新一輪廢話。
裴修遠毫不遲疑拉了我就跑,臨走丟下一句話,「明天一早來取。」
怕是如他,也無法忍受這世上這麼嗦的人。
按計劃,我們只在四季城停留一個晚上,當下自是去找留宿的客棧。
像裴修遠這種過慣舒服日子的公子哥兒,在住的方面當然不會委屈自己,去了四季城里最豪華的客棧——運來客棧,話說這里的房間夠寬敞,夠明亮,價格當然也是夠貴。
裴修遠有的是錢,我知道他那個好娘親至少比裴老爺的原定計劃多加了三倍的銀票給他。投宿時,眼都不眨就甩出一錠白銀,店老板笑得見牙不見眼,說把天字第一號房給我們,那是運來客棧里最高檔的房間,相當于現代的總統套房。
我鎮定地看著他交錢,然後鎮定地提醒他,「是兩間,不是一間。」
店老板立刻停下筆,疑惑地看著我們。
「一間。」他鎮定自若地說,回我一記你別無選擇的眼神。
我下意識握了握拳頭,他怎麼可能是沒錢,他分明就是故意的!又想吃我豆腐是不是!來呀,你敢踫我半根頭發,我就讓你嘗嘗蟬聯三屆女散打王冠軍的厲害!
店老板毫不猶豫地登記好,誰給銀票誰說了算,接著叫來店小二帶我們去栓馬和用膳。
坐下吃飯時,我仍是一副氣鼓鼓的黑臉,滿桌子美酒佳肴,我基本沒怎麼動,就是恨恨地盯著他。
「不要亂想,只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他舉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大方迎上我怨恨的眼神。
「我自己能保護自己,反而是跟你同居一室,」我恨道,「更不安全。」
「呵呵,」他毫不掩飾流露出來的嘲意,「你以為你打得過裴府的林教頭和他的護院隊,就有能力在江湖上立足了嗎?」
「我是三屆散打……」頓住,覺得說了他也不理解,「反正我會武功,那天要不是你突然動手,還不定制得了我,我覺得我一個人,能行!」
他眼里有火花一閃而過,「那我給你這個機會,飯後,找個地方,我們比試一下,打得過我,你去哪歇著都行,打不過我,就乖乖跟我待在一起。」
我想都不想就答應,「好,你記得你說過的話。」早就想報復了,這次不把你打得像冬瓜我傅未名三個字倒過來寫!
他唇邊泛起一絲詭譎的笑,不再言語。我則趕緊開動,先把肚子填飽,一會有力氣好好教訓這個月復黑男。
飽暖思婬欲,哦不,思打欲,吃飽了,再坐上半個時辰,排除急性闌尾炎發作的危險,眼楮提示他,「去哪里?」
「我知道有個荒廢多時的教場,去那里吧。」他站起身,直直往外走,我緊跟而上。
從運來客棧出來,沿著大街直走,過兩條小巷,到一個有些殘破的木門前,他把門一推,我跟進去,里面很寬很大,有一排排瓦房,都沒人居住,瓦房前是空曠幽靜的大操場,看起來很有幾分蕭條冷清。
「之前在這兒派駐過軍隊,後來撤走了。」他簡單解釋。
我白了他一眼,他怎麼什麼都知道,難道他無聊時就在赤布全國各地亂逛?
「準備好了嗎?」他忽然站定問。
「來吧。」我應,立刻擺好散打基本步伐,隨時準備開戰。
他看了看我的動作,臉上似笑非笑,也不做什麼動作,似在等我進攻。
那你就去死吧!心里大喊一聲,一個上步,我的直拳揮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散打的要點是快準狠,在他沒有認真防備的情況下,一招擊中目的!
「噗。」空氣中有輕微的拳風聲音,我這一拳力道非常足,但是,僅僅是一道白光閃過,我傻眼了,拳到了,人不見了。
「後面。」他可惡的聲音自身後飄來。
那麼快的速度,難道是張無忌的乾坤大挪移,瞬間驚出一身冷汗,立刻回過頭,果然是他好整以暇的笑臉。
可惡?我心罵,這次換腳,最引以為傲的鞭腿,向他左腿掃去,我出腿的速度和反應是一流的,布魔頭常說已逼近男人的速度,「噗。」只聞腿風,腿到,人又不見,還是那道白光。
「你速度不夠。」仍是後方,傳來他淡淡的聲音。
連續兩次閃電般地攻擊,他竟說我沒有速度,心底一股怒火直涌上頭,我一個利落的轉身,一個右擺拳以雷霆之勢向他左臉襲去——
「砰!」結結實實地相撞音。
我卻樂不起來,因為他這次沒有閃避,而是用左手,牢牢架住我右手,跟著,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電光火石間,只覺得右手被他一個奇特的姿勢反轉一扣,繼而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我不由輕「呃」了一聲,我還有左手,不服輸的倔強在叫囂,忍著疼痛左手向他揮去,他的手在空中劃了個姿態優美的弧度,落下時已把我的左手阻止在擊打的方向,同樣是奇特的一扣,「呀」我又是一聲痛呼,額上有冷汗飆出。未等我回過神來,他突然出腳,在我兩腿某個位置分別一點,我的腿驟然如電擊一般浮軟下去,整個人若浮雲棉花,松散地下墜,直到落到一個寬廣熟悉的懷里,對上一雙漆黑如夜星,幽深若極淵的眸子。
「你——」我氣極,我雙手被他一手架至頭頂,他的另一只手卻將我整個人緊緊環抱,他的臉離我那麼近,近得可以听見彼此的呼吸聲,近得可以把他那完美得能摧毀人意志的臉盡收眼底,近得可以感受到兩具同樣散發熱度的軀體正在逐漸升溫,升溫……
心,跳得很快,神智,有些渙散……
「姐姐,我對不起你……」朦朧中心海里忽然飛出一句話,剎那的驚栗,如炸彈般爆開,所有的意識瞬間回流,勉力扯回散失在西伯利亞的神智,我低聲,咬牙道,「放,開,我!」
是錯覺嗎?他臉上有一霎的失落,似有什麼飄了去收不回來,只覺身子一墜,「 !」我直直地摔倒了地上,距離不高,但也足夠我痛得齜牙咧嘴。
「看到了吧,你連我都打不過,憑什麼可以自保。」冷冷地丟下一句話,毫無預警地,他轉身大步而去。
第一次,他丟下我不管,他從來不會這樣,我咬著唇,心里不知怎的逸出一絲苦澀酸楚的情緒,不習慣?我苦笑,我是來自現代的人,在這里只是過客,我跟所有的人,不會有交集,有的,只是離別。
從地上爬起,拍拍身上的灰塵,動動剛才扭痛的手,他已經對我留了三分力度,否則手非斷不可。原來我引以為傲的散打在這里,什麼都不是,真的像他所說,我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林教頭他們,充其量只是些三腳貓功夫,而我的能耐,也就這麼點。這個認知很殘酷,卻也提醒我,想要回去,真的離不開他。
疾走幾步,走出木門,驚奇地發現他竟沒走遠,似是有意在前方慢慢踱步等我,他怕我迷路?找不到回去客棧的路?心底有些奇怪的情緒漂浮起來……
默默小跑上前,跟在他身後,他始終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步伐,春日的陽光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遠遠看,竟似重疊成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