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域狂花 (十五)相聚只是為了離別

作者 ︰ 赤扉

在小白全力以赴的奔跑中,我們終于在一片漆黑的色子夜時分到達了緹京。

緹京是皇城所在,城門守衛相當森嚴,裴修遠與我一同下了馬,示意我在一邊稍等,他則上前,在守門士兵那里停留了幾秒,好像也沒說什麼,城門就「吱——呀」一聲的打開了。

「你還真有本事,」我邊走邊問,「難道是打著裴府的頭餃進去嗎?」

他點頭,「正是。」

我再問,「你說是裴府來的人家就信了,肯定有信物吧,拿來看看,哪天我要出城門時可以用。」

「給你,」他眼里一片不屑,「憑你的智商,還不搞丟去?」

「你,你」我氣得說不出話來,好,我讓你逞能,到時記得給我辦事就好。

「對了,你說那個禁墨這麼厲害,怎麼會跑到樹林子隱居呢?」走著走著,我又問。

他伸了個懶腰,想必駕了一天馬,相當勞累,聲音也透著些倦意,「那是他的事,宮里的生活不見得那麼好,我可以逃,他也可以逃。」

「是喲,難怪你們可以做朋友,志同道合。」我想想在理。

「禁墨跟我不一樣,我是逃官,他卻是逃位。」他補充了一句。

「逃位?什麼位?不是官位嗎?」我好奇地問。

他的回答卻是打了呵欠,令道「上馬,我們去頤康王府休息。」

「不是沒人住了嗎?」我可不想三更半夜睡的地方突然冒出一個不用腳走路的東西來。

「姐姐一直叫人打掃,而且里面的大部分東西都沒動過。」他說。

真奇怪呀,我不做聲了,在心里盤算,你們姐弟倆不是很討厭這個頤康王的官位嗎?既是討厭,還費那麼多心思去打掃干嘛,除非知道很快要住人。轉念一想,又或許很快要住進新被冊封的頤康王了呢。

不多時,小白在一所大宅子前停下,我抬起頭,門前兩個大燈籠的朦朧光線下依稀看到刻有「頤康王府」四個大字的門匾。

裴修遠熟練地推開門,里面不大,比起規模宏大的裴府差得遠了,一個四方院落,前方一所大屋,院子里很是寥落,只種了兩顆大樹,一切簡單到極點。

「這頤康王府也太樸素了吧,」我發表意見,以你爹的個性,應該裝飾得像皇宮才對。」

他似乎很累,又打了呵欠,才說,「之前是很大,後來我們搬走了,就隔成了幾個院子,有好大一部分劃給了別的皇族子弟,你現在看到的,是僅僅保留下來的前面部分。」

「這樣啊,還劃開好幾部份。」我去模牆壁,找劃分的痕跡。

「你不睡的話,就在這里繼續了解,」他疲倦的聲音飄來,「不過,附近據說常常會听到女人莫名其妙的哭泣聲,你要听到了順便出去看看是誰在搞惡作劇。」

我心一跳,頭一麻,背一涼,立刻三步並作兩步跳到他身邊,現在是古代耶,雖說我在現代不怕這個,但我們有科學呀,古代沒有,所以一切皆有可能!「我也困了,」我夸張地伸了個懶腰,「帶我到客房吧。」

他眼中笑意一閃而過,沒說什麼,掉頭進去,我緊跟著。

雖說這房子外頭看起來小,沒想到里面還挺大的,居然也有後院,我還以為只有一個前門呢。

開了一個房間門,他指指里頭,「你睡這。」然後轉身就走。

我呆了一秒,而後立刻拉住他,「怎麼了?」他站住,神情一片清明。

我撓了撓頭,蠕蠕道,「不如找個房間,你睡床,我睡地如何?」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為什麼一路走來都睡一起,到了緹京他就分開,而且他剛不是說這里晚上有女人會哭嗎!拜托,這種事比毛賊恐怖一千倍好不好,毛賊好歹是人,會哭的女人不是人怎辦!

他似想笑,又忍住,接著正色道︰「男女有別,這里是頤康王府,不能亂來。」

「沒有亂來呀,」我辯解,「之前在那幾個地方你不是……」說著聲音小了下去。

「哦,那是我為了省錢,現在到了這里是我姐的地頭,不用省了,不是正好也應了你的意嗎?」

可氣,他這是什麼話,鬼才信你省錢,你那堆銀票都快漚得發霉了!不想跟你共睡一室你擠上來,想你陪我睡給我壯膽你又扮君子,我惡狠狠瞪他,卻無力反駁,難道我說,求你陪我睡吧,我怕鬼那麼沒骨氣的話?

開不了口,但可以用幽怨的眼神看他,暗示他我怕,我很怕,這里好恐怖,回應我的卻是他眉宇間可惡的笑意,似在說那你就怕,怕死你、恐怖死你!

可惡!我還真怕了不成,心中無鬼,這世上便無鬼!我手一拂、袖一揮,以視死如歸的勇氣進入房間,砰地一下關上門。

過了好久,外面已經靜寂無聲,確定他應該也回房休息了,我才又悄悄打開門,門一開,卻看到在我這間房稍右一點的對面,一個敞開的房門中,依稀可見裴修遠倒頭大睡的身影。

原來……他一直離我那麼近,還特意把門打開,他……知道我怕,就在我身邊。

內心深處某根弦極快極快的彈了一下,泛起一絲淺淺的漣漪。

少時,回到房里,關上門,躺下,被子拉高,直蓋到頸上。

假象,不要相信,那都是騙人的,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這房子里只有兩個房間,他沒處可睡……絮絮叨叨的自我理解一番,怎麼能把他那樣可惡的人當成是好人,這世上什麼人都會變好,唯獨他不會!對,就是這樣,想著想著,眼皮越來越沉重,腦子越來越混沌、意識越來越模糊……親愛的周公,我來找你了。

這一覺睡的很長很長,算起來,愛睡懶覺的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盡情盡興地睡過了,直睡得天昏地暗,連夢都沒時間做,專心致志睡我的覺,所以,當我醒來時——

竟然已是黃昏。

揉揉眼楮,在院子里看到天邊那緋紅的雲霞一點一點遮住夕陽的光芒,才發覺,原來最虛度光陰的事情是——睡覺!

院子里很安靜,安靜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裴修遠!」我試著喊了幾聲,沒有人應,去馬房看,小白不在,看來他是出去了還沒回來。

那我呢,餓著肚子,又找不到銀兩,等到什麼時候?

「小姐,你醒了?」一個甜美的女聲突然在後面響起。

我嚇得渾身一震,轉過頭,才定了定心神,面前站著一個著白裙的女孩,年紀不大,清秀圓潤,微紅的臉上泛著溫和的笑容。

「你是哪里冒出來的?」我問,並上下打量她,主要是看她的腳在不在,直到看到裙子下面隱約有一截鞋子,才放心。

「我叫藍舞,小姐叫我小舞就好,是裴公子請我來特意服侍你的。」藍舞自我介紹。

這個裴修遠還不錯,給我配個丫頭,我心想,不會是監視我的吧。但看藍舞,怎麼也不像有居心的人,反而是端秀大方,純淨質樸。「你怎麼會突然冒出來?」我問。

藍舞莞爾一笑,道,「方才我在後院生火做飯,剛把菜端出來,裴公子吩咐,今晚會留在皇宮里面,叫我好生照顧你,明天他才回來。」

這個裴修遠,也不交待一聲就跑了,心里有些不滿,鼻子突然聞到一陣飯菜的清香,頓時,餓得干癟的肚子發出強烈的「咕咕」抗議聲。

藍舞忙向里一指,道,「傅小姐,廳里已備好飯菜,請進。」

裴修遠知道我的名字,想必是他告訴她的,我點點頭,迫不及待的向香噴噴的飯菜走去。

吃了睡,睡了吃,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天,可是,說好第二天回來的裴修遠並沒有回來,反而是藍舞捧回了一堆衣裳,說是裴修遠交待給我日常換的,我試了一下,件件都合身,仿佛度身定做,他怎麼會這麼清楚我的尺寸?難道……不爭氣的腦袋又開始蹦出在運來客棧那一晚,光是粘得密實一點就能準確測出我的尺寸?在臉紅耳燙之際听到藍舞說了一句,裴公子說你上次在龍鳳居量過尺寸,這些衣服就是依那時的尺寸做的,不知合不合身。

臉色立刻灰白下來,心里直抽自己耳光,叫你瘋,叫你傻,叫你胡思亂想不上進!

這個裴修遠,不是說好第二天回來嗎?藍舞說裴修遠交待宮里出了急事,他的事恐怕要耽誤個三五日,這段時間叫我在這里好生待著,她會陪著我,也不要出去外面亂逛,現在赤布與朝桑的戰事一觸即發,已經全城戒嚴,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尋常百姓都不能隨便外出;另外,關于我的事他也在想辦法,一切在三五日後他回來再說。

從樂坊裴府出來,第一次與裴修遠分開,而且一分就是好幾日,之前雖是對他諸多不滿,他有時會嘲弄我,有時會整蠱我,有時又會激怒我,但總歸最後,他還是沒做出任何傷害我的事來。在他身邊,我幾乎是受到中南海保鏢級的待遇,任何時候,他都會第一個想到我,包括在小白身上怕我摔下去;在客棧里幫我擋住迷煙擊退盜賊;在樹林里求禁墨幫我補發……這一切一切,都那麼自然而然,似乎出自于他的本能去做,而我,也在這樣孜孜的保護下,不知不覺習慣了他在身邊,有他在,就有安全;有他在,就有溫暖;有他在,就有希望……這種不知何時在心底一絲一絲,逐漸堆積起來的微妙的倚賴,正在隨著時間和兩人關系的密切更進一步的加深,如果有一天,我發現自己再也離不開他了……

「怎——辦?」唇邊輕輕吐出這二字,我深深地,深深地皺了皺眉頭。

窗外月朗星稀,第三個沒有裴修遠的晚上。

藍舞此時正在熟睡,她就睡在之前裴修遠睡過的房子里,其實頤康王府里有的是客房,但她說裴公子一定要她住這間,只有這間房離我最近,裴公子千叮萬囑我一個人害怕,要她千萬住這個房,好隨時照顧我。

想起這些話,正在收拾包袱的我,眼楮里忽然有些酸酸的液體在滾動,我用手去抹,竟是淺淺的淚痕。怎麼了?在博威散打訓練中心,我是手腳被打到骨折都不掉一滴淚的人,布魔頭有時都問我是不是天生淚腺失常,在這里,在收拾包袱準備離開的今晚,為什麼會覺得,心很空很空,心髒像被什麼緊緊抓住,死死捏著,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再次望向窗外的天空,那樣漆黑、那樣沉靜,這樣的夜晚,注定是為離別而設。

不再猶豫,將衣服打包好,另外取了幾張銀票,當然是裴修遠叫藍舞給我的。除此之外,再沒有一樣屬于我的東西,這個陌生的世界,本就不該有屬于我的東西,我來到這里,唯一能有的,就是離別,任何相聚,最終的結果也都是離別。

就這樣走罷,我不會寫繁體字,給我寫也寫不出什麼,在所有事情沒有走向不可挽救時,靜靜地、果斷地扼殺它,終止它,這是最好的做法。

出門前,最後看了一眼,垂下頭,听到自己的心在說——

永別。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越域狂花最新章節 | 越域狂花全文閱讀 | 越域狂花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