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如戰場,硝煙彌漫,所不同的是沒有滿天廝殺的喊聲,有的只是驚慌失措的亂叫,不知從哪來的該死的風把未燃盡的符咒吹得到處都是,落在跑不快的人身上,又再燃點新一輪火苗,觸目所及,盡是滿地亂滾滅火的,跳腳撞牆滅火的,甚至還有不要臉把衣服月兌下滅火的,入眼盡是雞飛狗跳、鬼哭狼嚎,一片人間地獄!
「滅火!提水!動作快點!快!」官兵頭子的大嗓門都快喊啞了,越來越多的士兵涌入,打井水的,去附近提水的,滿院子來回穿梭,亂作一團。
一切的始作俑者,則在神智緩慢回升後,開始慢慢地,有目的地往大門方向移動,屁呀!此時趁亂不跑,還留著一會被千刀萬剮嗎!
眼見離大門越來越近,我吞了口口水,很好,提水的提水,避火的避火的,沒人會注意到我。
貼著牆角極其小心地移動,本來應該跟衛極光說一聲,但估計找得到也來不及逃命了,所以對不起,反正他武功高強,任何時候都能自保。邊想邊動,不覺離大門又近了幾分,到了,到了,我滿臉喜色,只差一步,就能遠走高飛——
突然,後背衣服被一只強而有力地手揪住。
「誰!」我怒回頭,誰擋著我逃命!
一看,「啊!」我立刻發出心髒都要碎裂的喊聲,陽光下生動明亮的臉,雋刻神魅的五官帶著點點慧黠的光芒,神啊!放過我吧,竟然是裴修遠!我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要爆血管!
「去哪里?」他看著我,臉上劃過一絲詭異地笑。
「大,大人,我……」完了,看見這張臉,我該死的破大腦又短路了,驚惶、凌亂、抓狂、崩潰種種情緒急劇上涌,像一大團棉花塞住喉嚨,除了稱呼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來人!」他意味不明的眼神從我臉上帶過,高喊一聲。
立刻兩個身著鷹騎制服的騎兵提著水桶跑來。
「放下水桶,給我好好看著他。」他令道,兩個騎兵趕緊丟下水桶,一左一右架住我。
我清醒了,這不是要秋後算賬嗎!我弄出個大頭佛來,等會還不把我斬首示眾,「饒命啊大人!我只是不小心,我絕對不是故意的,饒命啊!」我喊得聲嘶力竭,更妄想用這喊聲把救兵衛極光招過來。
沒用,對誰都沒用,裴修遠頭一回,不再理我,趕去指揮救火,衛極光那張平凡的假面好像被火光淹沒了,目光所及都是陌生人,奔走呼叫的道士法師、不停灑水救火的騎兵,火光漫布,人影疊亂……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祈禱。
終于,一切回歸平靜。
火災過後,原本干淨整潔的大院慘不忍睹。
正中的空地上,印著一個燒黑了的桌子形狀,滿地黑灰,未燒完的符咒,燒了一半的符咒,隨風到處亂飛,滿地亂七八糟的鞋印,散亂著燒焦的外衣,東一只西一只的鞋子,還有些從法師道士身上掉下來的稀奇古怪的佩飾。
每個人臉上,或多或少沾了煙灰,有些還披頭散發,鼻青臉腫,估計是亂跑時摔倒的,這還不算慘,被桌子壓到的那幾個一張臉已經黑得不成人樣,衣服呈破布片的形式掛在身上,完全超越了網絡上最紅的「犀利哥」造型,我很用心地找尋了一下衛極光的身影,總算發現他一身完好的站在角落,他沒事,松了口氣。
接下來,我感覺四面八方仇恨的目光像舞台上的聚光燈一般齊刷刷地射向我,誰說眼神不能殺死人,不用審問,光這下,我就覺得全身軟弱無力,好似站在了懸崖邊緣。
「帶上來!」官兵頭子充滿恨意的大吼一身,已經沙啞的聲音竟還能喊出虎嘯狼嚎的氣勢。
我抖了抖,一雙腳如棉花一樣虛浮,幾乎是被兩個騎兵拖死魚樣的拖上去。
裴修遠依舊端坐在太師椅上,手里拿著一張燒剩的符咒,神色間陰晴難辨,讓人無端更覺得害怕,而那符咒,我偷瞄一眼,正是我畫的那些汽車車標,好像是奔馳的,燒剩一半。
「副將大人,此人不學無術,妄想冒充法師進宮意圖破壞,這種人必須嚴懲以儆效尤!」官兵頭子想必是恨我到了極點,第一次敢自作主張發表言論。
我嚇得臉色發白,全身發抖,一句話說不出。
「你叫什麼名字,哪來的?」半晌,他銳利地目光投向我,唇微啟,聲音淺淡如一條直線,听不出任何意味。
我顫抖著說了,「我叫天絕,人稱天絕法師,來自呼風禪寺。」
他筆挺地眉蹙了一下,問,「呼風禪寺?」
「是,是新開的,」我兜著,我必須說這個,人家登記過的,說別的立馬被拆穿,「名氣不大,沒多少人知道。」
「那這些符咒,是誰教你畫的?」跳得真快,剛問來路就轉到符咒上,我腦子轉得慢差點沒擰過來,愣了好一會才說,「是,是我自己畫的,沒人教。」
「那你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作那些不知所謂的法也是自創的嗎?」他再問,神色間依然看不出端倪,但越這樣我越怕,裴修遠是什麼人我還知道,他對你越正經你就越要阿彌陀佛求神保佑別被他賣了還幫著數錢!
「自,自創,」想想不妥又補上一句,「我們禪寺自創。」
「嗯,有意思,」他點頭,臉上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他笑,我更怕,已經從發抖升級到發麻,裴修遠你就給我個痛快吧,不帶這樣玩心理折磨的!
「大人,你想好沒有,如果行刑的話,讓我來!」早就恨得牙癢的官兵頭子再次主動請纓。
我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有本事你上戰場殺敵去,對著我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叫囂什麼,再不放開我跟你單打獨斗,看我不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罵是罵,眼神一刻也不敢移開裴修遠,是死是活就看他老人家的一個決定了。
他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忽然變得幽暗迷離,似在琢磨,在思量,我心狂跳,那代表什麼,他不可能看出我的真身,這副假面即便他上來摳也摳不下去,心亂的同時,看見他站起身,走下台階,一步一步向我走來,逐漸拉近我們的距離。
瞬間,心跳如野馬奔騰,洶涌彈跳到極致,呼吸極度困難,仿佛整個人泡在水中,他離我越來越近,終在相距約一指的地方停住,他俯,被放大的精妙絕倫的五官如畫布般緩緩垂降下來,那麼近,我倆挨得那麼近……近得可以感覺到他平緩釋放的溫熱氣息……
我大腦空白,全身緊繃,張大了嘴不知道呼吸,瞪直了眼楮不知道眨動,唯一懂得運作的器官就是澎湃洶涌的心髒,以十面埋伏的旋律一下一下狠狠激蕩著。
「為什麼……不是?」許久許久,幾個細微地字節從他微啟的唇中逸出,夾雜著一絲清淺的惆悵,和幾不可聞的嘆息。
那一刻,我的心碎成了千萬瓣,我知道,我知道他說什麼,我真想毫無顧忌地大喊出聲,沒有錯,我就是那個人,可我只是動了動唇,要說的字全堵上喉嚨,在那兒瘋狂不忿的叫囂,卻被我死死壓住,沒讓一個字透出來。
一簇發絲輕輕拂過我的臉,是他迅速起身不經意地帶過,那張曾經與我相距咫尺的臉就這樣遠去了,短短的十幾秒,我不知道,是會成為一生的刻印還是以後午夜夢回的追憶。
「算了,他或許是太緊張,我不追究。」
伴隨著清晰入耳的一字一句,我差點驚叫出聲,他說什麼,他說放過我?
「不過,天絕,你破壞了這家大院,必須受到懲罰,」裴修遠看著我,以副將的身份正色道,「天黑前,你必須把這里打掃干淨,否則仗責20。」
我木然地點頭。
他的聲音繼續,「其他人需要醫治的可以聯系總兵,等會會有食物被鋪送進來,供你們用餐休息,關于篩選規則,遲些會另行通知。」
這樣的處罰當然不能平眾怒,但裴修遠是頭,他說什麼算什麼,我知道,包括官兵頭子在內,至少還有幾十人虎視眈眈地盯著我。
可我,現在很累,很難受,很不舒服,什麼都不想管,哪怕下一秒被幾個人拖去茅廁狂揍,我也無所謂。
「為什麼……不是?」
滿頭滿腦只有這句話,不厭其煩地回旋,飄飛、亂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