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步步像是踏雲而來的人微仰著頭,笑意盈盈,長裙曳地,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殿中人有一瞬間的呆滯,因著那些宮闈之事,三公主年幼時就不得不離開皇宮,寄居神廟,雖有神仕之名,但在場的人心里無一不清楚,不過是皇家棄子罷了。如今看來,卻是真如那九天仙子一般。
離音一進來,寒影帶頭,一眾新晉的官員自發自動地俯身齊道︰「參見鎮國公主殿下!」離音笑了笑,玩味地看了一眼明顯懵了的老臣們,道︰「平身。」李遂和王毅如當頭棒喝,什麼意思?這些人……?特別是王毅,這藍劍英可是兵部侍郎,因著上次獻計之功,他名聲日炙,陛下更是時不時的召見,若非資歷太淺,這兵部尚書之位……「大膽!藍劍英,朝堂之上豈容你放肆!」王毅很生氣,不管是為了這個三公主,還是這個搶了自己風頭的後生。
「這麼說本將軍也是放肆的!」葉韻難得上朝堂,心情很激動,她早想表現表現。離音暗自給了個憐憫的表情,騷包的偉大就在于不計後果隨時隨地頑強拼搏式地向著全世界彰顯她的「風情」,咳,這位恰好是個中翹楚。「王尚書,你沒听見陛下的聖旨嘛?見鎮國攝政公主而不拜!到底是誰放肆!」葉韻臉色一變,先聲奪人。
「你你你……胡鬧!此事尚未決定,老夫有何錯!」王毅被嗆了一口,這寒影口口聲聲聖旨,明顯不把他們剛剛的意見放在眼里。「陛下,老臣還是那句話,牝雞司晨,于法制不容,與祖宗相悖!這等欺師滅祖、毀我晉國之事萬萬做不得!」
「大膽!」蕭焱拍桌而起,「你是在說孤昏庸嘛?欺師滅祖都出來了啊!禮部,你來說!」
禮部尚書張承志硬著頭皮出列,照說這是他管得事,他最有權威。但是他原來是齊黨的人,僥幸在清洗的時候被漏了,可也保不準陛下手里就有他的把柄。現下形式,誰都看得出來陛下是鐵了心要立三公主,他實在不想蹚這趟渾水。「陛下,這女皇在我國歷史上確實未曾有過,禮制上實在是不妥。」他一邊措辭一邊擦著冷汗。
「不妥?不知在張尚書眼里什麼是妥當的?」離音笑了笑,目色卻漸冷,開玩笑,留著你這條命可就是今天用的,還敢跟她打太極!「就是,張尚書你就明說吧,哪里不妥!」王毅示威性質地看了離音一眼,哼,女子臨朝,想都別想!張承志是真的沒辦法了,今天怎麼一個兩個的都不肯放過他啊。
「這個,《禮記》有雲……」「張尚書,你可得想好了,你這書房里賬目什麼的和這藏書夾在一起,別到時看錯了什麼。」張承志心一拎,兩腿止不住地哆嗦,頭上的冷汗愣是擦也擦不完,他一向是將當初與那些官員來往的賬目名單倒著寫在藏書里的,用的是他獨有的一種文法,這三公主竟然知道?!難道?難道!他顫巍巍地看向離音,那雙清冷的眼中有著顯而易見的譏諷,夾雜著時隱時現的冷漠,仿佛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陛陛……陛下,臣臣……有些記不清了……也許只是秦國的《禮記》,我晉國……晉國……大約是……未言明的。」他不敢抬頭去看王毅詫異地臉色,也無暇顧及李遂不斷高呼著「荒謬!」離音面無表情,蕭焱滿意地笑了笑︰「愛卿說的是,這秦國女子向來地位頗低,秦有這樣的規矩也在所難免。」
「陛下,荒唐!這實在是荒唐!我晉國《禮記》中明明有的!」李遂甚是不滿,這不是指鹿為馬,顛倒是非嘛!「李國公,你的記性這麼好嘛?」離音踱步上前,笑得甚是詭異。「哼,老夫的造詣你這等女娃如何能知道。」李國公明顯不待見離音。「是嘛!我看不見的吧。」離音聲冷了,無才無德,斗雞走狗,甚至仗勢欺人,強搶民女!這就是現在的國子監,這就是國家的希望!「小玄子,把東西給李國公看看,幫他回憶回憶!看看他是不是該服老了!」「是。」小玄子肅著一張臉,其實心里已經樂翻了。
李遂傲慢地接過那本小冊子,隨意看了兩眼,卻越看越心驚,那雙拿著冊子的手愣是不住地抖,花白的胡子和兩鬢的發也開始抖,整個人像是快要暈厥。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這麼會這樣?他終于堅持不住,癱倒在地,原來他手下的國子監,原來他引以為傲的學生,竟然是這樣的……?
離音頗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雖惱此人的愚昧腐朽,老學究作風,但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個熱衷于教育和文化的人。對這種人來說,最大的打擊不是死,而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信仰和夢想被踐踏拋棄,被深冷的現實嘲笑自己一生的追逐竟然只是一場幻夢!滅門絕戶攻心計啊!再無翻身的可能!
「李國公,你還有什麼話可說?」離音很不想逼這樣的老人,但是她必須贏!李遂匍匐在地,肩膀不可抑制地抖動著,他所堅持的,他所榮耀著的,他以為的獨一無二……如此嘲諷……
在世人眼里自己這個國公只怕也不過是那種沽名釣譽之輩……可笑,他的人生……閉目不見的清傲。
「陛下,臣無話……臣年事已高,求陛下恩準,得養天年。」李遂顫巍巍地起來,將腰深深地彎下去,成敗,聲名,是非……還有什麼意思,還輪得到自己評說嘛?「如此,愛卿不若靜心養好身體吧。」「謝陛下。」他退,一直站到了文臣之末,原先一直挺著的身形也一瞬間委頓下去。鬢上的白發似乎更加多了,他低著頭,就像千千萬萬垂暮老人一樣,對命運或者別的什麼,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