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5月,在全村人們興致勃勃地大搞除「四害」時,發生了一件事,影響了九爺的人生和今後的生活。
一天,村里來了母女二人挨家挨戶地討飯吃,女人約模42歲、女孩6歲左右,女孩跟在她媽的身後,長得眉清目秀,兩只大眼楮忽塔忽塔地眨動,不時地還扯扯自己的衣服角。
「大爺大娘,行行好吧,可憐可憐我們孤兒寡母吧!」
「大哥大姐,給點吃的吧,我這孩子餓了。」
恰好的那天,九爺他們正在用篩子、盆、籮扣麻雀,大家把洗干淨退了毛的麻雀放到火上烤,大部分人在那兒閑坐。
小女孩看到烤麻雀,也許點好奇,也許是聞到了烤肉的香味,放慢了腳步,不停地扭頭看。
因為,扣麻雀的地點選在了場面,離人家較遠,在場的村長的老漢從褲兜里模出一把瓜子或十來顆大豆,交給女孩的手中。
「這孩子長得真俊了,真喜人。給這把瓜子。」女孩怯生生的接過來,慢慢地、一顆一顆地放進嘴里,然後把瓜子皮放進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謝謝,大姐。謝謝,大姐。」逃芒的女人連聲道謝。
「孩子真可憐,你們從哪兒來。你領著個孩子多不方便。」
大家的問話勾起逃芒的女人的傷心事,開始抽泣起來……
原來,她叫馬隻,河南虞城縣鄭集鄉楊坡莊村人氏,女孩叫耿鳳花,是她的二女兒。她丈夫叫耿世寧,是同村的一名畫匠,專門為人家油家俱、畫牆圍,是遠近有名的能工巧匠,鄰村上下的營生不斷。
可是在1953年春天,耿世寧受邀到縣里一戶人家去畫牆圍,東家順便讓他給畫一塊油布,完工之後東家因為天氣晚了,東家留他在家中吃飯、住宿,說明天一早再走,不知不覺耿世寧就喝醉了。半夜,他出去解手回來,頭暈眼花倒頭就睡。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耿世寧就被連踢帶抓地喊了起來,東家說他和片刻怕女兒睡到了一個被褥窩里,人家的女兒還是黃花閨女,沾污了女兒的清白。耿世寧一看,不怎麼回事,自己不在原來的被窩,而是睡到了人家女兒睡的地方。人越聚越多,听到耿世寧的行為,人們紛紛罵他禽獸不如,東家好酒好菜地招呼他卻沾污了人家的女兒,激動的人群你一腳我一拳,有不解恨的還取出了木棍。
最後,耿世寧被告抓到公安局時,已經是傷痕累累,公安民警了解了情況,也對他這個犯咬牙切齒,恨不能扒掉他的皮,用警棍隨便招呼了他幾下,便仍進了看守所里。
五天後,馬隻接到通知,讓他去看守所去領尸,說犯的是犯罪,在公安局畏罪自殺,馬隻有點不想信自己的眼楮,丈夫走的時候是活生生的一個人,而再次見到卻成了一具冰涼的尸體,身體上傷痕累累。在那個一切以政治斗爭為綱的年代,犯是一種令人唾棄、遭人白眼的罪行,甚至于會槍決,所以馬隻在得到公安局那句——傷是他自己造成的後,只能哭泣著把丈夫拉回村邊的野地里,停了三天,然後草草地埋葬了。
因為,村里的人听說耿世寧是犯,不同意加村里設靈堂、不允許放鞭炮、不允許進祖墳。
之後的日子里,馬隻帶著兩個女兒耿鳳枝和耿鳳花,當時兩個孩子一個5歲、一個1歲,相依為命,艱苦度日。下地勞動時,她把大女兒放在田邊玩,身上背著二女兒。在家干活時,二女兒用褲帶拴起來。孩子們睡著後,她再忙著縫衣服、納鞋底,用賣掉鞋底賺來的錢補貼家用,倒是日子也過得去。
因為,丈夫被定為犯,所以村里的人也經常指指劃劃、嘀嘀咕咕,說什麼耿家門風不好,說耿世寧從小就拈花惹草……馬隻也從不爭辯、不理論,裝作沒有听到就走了,可是村里人對耿家的認識越來越偏激,好像她們母女三人就是楊坡莊村的階段敵人,就是需要斗爭的對象。
為了增加收入,給孩子們隔三差五調劑生活,馬隻養了五六只雞。丈夫的突然去世使她一下沒了女乃水,剛剛1歲的二女兒耿春花,全靠這幾雞下的蛋來貼補,有時還得給大女兒耿春枝改善生活。
1957年底,河南省虞城縣響應國家號召,在全縣推進「割資本主義尾巴」活動,對家禽實行限養,提出「雞頭、鴨頭、不準超過人頭」否則就是搞資本主義。耿家隔壁的大爺扎了幾把笤帚到集市上賣,東西被沒收,最後人還挨了揍。
有一天,馬隻領著二女兒下地,只有大女兒在家。突然有一伙了人闖入了她家的院子,凶神惡煞的樣子,吵嚷著說馬隻養了好多的雞,走得是資本主義道路,要堅決割掉。于是這伙子人便宜開始抓雞。大女兒耿春枝那時已經9歲,死活不讓他們抓,「這是我家的雞,你們不能抓,這是我妹妹的糧食,不能拿走,求求你們啦!叔叔。」
可是那伙子人那里能听進來,有一個中年男子一把推倒了耿春枝,「小丫頭片子,犯的女兒,吵什麼吵,滾一邊去!!」
「我爸爸不是犯!!!」說著,耿春枝從地上爬起來,抱住那個人手狠狠地咬了一口,春枝平時最痛恨有人說她爸爸是犯。
「放開,放開。」那伙子人趕忙上去拉耿春枝,在眾人的幫助下,被咬的人才將胳膊抽了出來,鮮血直流,扯掉了一塊肉。
「讓你咬我,你敢咬我。」那個抬起腳對著春枝就是一腳,然後擒著雞揚長而去。
「放下我家的雞,那是我家的雞,你們這伙子強盜。」春枝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在後面追著,她跌倒爬起來,跌倒爬起來……
跑著跑著,春枝沒有看清前面的一個枯井,一下了掉下了進去……
馬隻從地里回來,發現春枝不在家,四處尋找也不見蹤影,後來有人告訴她縣里「割資本主義尾巴」工作組來過,搶走了她家的雞,大女兒春枝一直在後面追,具體追到哪兒也不清楚。
找到大女兒,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春枝已經奄奄一息,全身沾滿了土,胸部有一片大大的淤青,腿上到處是踫傷的痕跡,「媽,我胸口疼,我餓,他們抓走咱們家的雞。」
「好好,孩子,媽媽給你熬玉米糊糊,你等著!」
可是,沒有等到馬隻把糊糊端來,春枝已經走了。
馬隻那個哭啊、哭啊,接連兩個親人的離去讓她傷心欲決,讓她手足無措,讓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生活。「春枝,你這是怎麼了!你和他們爭什麼!雞搶就搶走吧!你怎麼就掉進了井里!你讓我咋活呀!」
打發完春枝,馬隻心情特別難受,河南省虞城縣鄭集鄉這個讓她傷感痛心的地方,給她苦痕折磨的地方,終于她決定離開虞城縣鄭集鄉,那怕一輩子討吃也行。
這里,沒有她可以高興的事情,沒有她舍得留戀的親人,于是,在一個別人仍在酣睡的清晨,她帶著二女兒耿春花踏上了逃荒要飯的路。
一路上,她帶著女兒露宿風餐,從河南進入河北,從河北又走到山西,經歷了許多的風風雨雨,穿越了太行山、王屋山,恆山,跨過了黃河、桑干河。
馬隻的經歷讓在場的人唏噓不已,勾起了無限的傷感和贊嘆,對她的坎坷的命運表示深切的同情。
眼看天氣已黑,村長安排她到村里吳寡婦家借住一宿。
晚上,回到家村長的老婆一直對馬隻的不幸的生世念念不忘,不信和他嘮叨。
「當家的,你說今天來的這對母女可真夠可憐的,咱們能不能幫幫她!」
「是夠可憐的,可咋幫呢?」
「要不,要不,把她們母女留在咱村。」
「你瞎扯,留言在誰家?瞎主意。」
「你看,治平就光棍一個,光景也可以,能不能讓她和治平一起過?這樣就不東奔西走啦!」
「這倒是個辦法,不過我得問問田九爺。」
第二天一大早,村長便敲開了九爺的門。
「什麼事,這麼早。」
「大事,有件大事和你商量一下。」
「大事?」
「大事,關系到你生活的大事。」
听完村長的主意,九爺表示不同意,說自己單身多年,已經習慣于啦。
「習慣啥哩!你眼看就60歲了,準得有人照顧你,你能照顧自己一輩子?紅梅和英蓮已經去世多年了,你也該從陰影中走出來了,也該考慮一下自己後半生的事啦!」
九爺沉默了一會兒,又說自己怕拖累馬隻她們母女。
「她們現在是什麼樣的情形,她們怕拖累嗎?她們只能拖累你,你是不是為了圖清閑、圖利落?」九爺又說自己已經57歲了,再收留馬隻她們母女怕人笑話。
「笑話啥!光棍想女人,寡婦想男人,都是名正言順的,你打了30多年的光棍,難道還不草饑(就是厭煩的意思)!」
九爺又說自己是木匠東奔西走,一走就是十天半月,有了馬隻母女好像不太合適。
「有啥不合適的,男人干男人的,女人做女人的,晚上回到家家就是一家人。」
九爺又說自己對種地是一竅不通,那十畝田地每年全是靠天吃飯,有了馬隻母女,每年的的收成恐怕不夠吃。
「十畝多地足夠三個人生存,你不會,可以學習,再說馬隻不一定不會。」
九爺找出來的各種理由都被村長一一否定,村長臨走時,又撩下一句話︰「你再想想,困難都能克服,但咱們可不能見死不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