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羅先生還這樣年輕。」聶書遠說,那口吻完全是公式化的刻板腔調,輕蔑的嘴唇微微一彎,眼楮半眯著,神色似乎略有倦怠。他沒有起身迎接,只是手微微一抬,做了個請坐的手勢。一辰神色不變,沒有依言坐下,卻上前一步向聶書遠伸出手,「聶總裁。」他的眼光淡淡的迎上聶書遠由暗自戒懼變為微驚猶豫的窺視,聶書遠似猶豫了一瞬,目光一閃,緊接著呵呵一笑,起身回握住一辰的手,有力的搖了幾下,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平常倒不覺得,現在有你們年輕人一比,我算是老朽嘍。」話出口時,自知已在氣勢上落了下風,好平定的目光!似古井,似深潭,波瀾不起處卻伏著暗涌,他在商場闖蕩多年,外強中干,色厲內荏的招數也破過不少,自問從沒讓誰的架子唬住過,此時卻鼓不起勇氣再與羅一辰對視,只得笑道,「那天廖凡去請你,本是想面對面的澄清你我之間的一點誤會,沒想到他辦事毛躁,反而弄巧成拙。好在你今天肯來,不然無緣無故弄了個不愉快,對你對我都不是一件好事。」說著,抬眼看看一辰,等著他答話。一辰只點點頭,目光閑閑的打量著桌上一個雕磨得極霸氣的黃花梨木蹲虎鎮尺,一面緩緩說道︰「有些事上,我確實欠著一個解釋。但如果我今天來見您,並不是為了解釋誤會而來,而是為了別的事情,聶總又怎麼說?」
一辰的聲音平平穩穩,全無機鋒,聶書遠听來卻是心中一驚,好個反客為主,出其不意,致人而不致于人!自己先招已失,現在又是措手不及,要怎樣做才妥當,是拂袖大怒虛張聲勢一番,還是隱忍不發以觀其變?一時躊躇著舉棋不定,卻見一辰用指尖輕觸一下那硬木鎮尺上的一絲紋路,笑道︰「如果說我來,只是為了討教一番文房四寶的收藏雅趣,聶總可相信麼?」「哦,你也喜歡紫檀花梨?那倒是好得很!現在年輕人里知道硬木物件兒妙處的可不多了。」聶書遠笑得豪邁,忌憚之心卻更加深了一層,這羅一辰究竟是什麼路數,年紀輕輕心機深沉之極也就罷了,難得的是居然懂得「窮寇末追」這樣知易行難的道理,而且用得自然而然,不著些微痕跡,他雖然明知對方是用計,此時心中也不免生出幾番好感,暗自起了惜才之意,不由得順著他的話風說道,「有事情盡管直說,年輕人應當痛快干脆些,賣關子的事只有老頭子才愛做,難道你是客隨主便,入鄉隨俗不成?」「我想和聶總做筆交易。」一辰說得自然,眼光又移回聶書遠面上,只見他似乎轉過什麼念頭,面色微變,沉吟著打量一辰,並不答話。一辰笑笑︰「聶總以為我是黃蓋?」聶書遠眼中鋒芒一閃,看看他笑道︰「這是哪里話,只是我這是座小廟,怕是請不起羅先生這樣的大佛。」一辰淡淡的道︰「難道沒想過有朝一日要建成大雄寶殿?」聶書遠猛然一抬頭,凝注著一辰平靜如水的神情,靜默半晌,終于半開玩笑的問道︰「這話怎麼講?」一辰起身,目光看向窗外,城市上空的天際仍是遼遠深邃,只是透著絲絲寂寞。南兮告訴他「上窮碧落下黃泉「是甘苦與共,多半是錯解了她母親的意思,墮于凡塵之時固然受世俗紛擾之苦,而翱翔于九天之上者徹骨的孤寂寒冷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一辰想著南兮提到她母親時的神情,念頭紛轉處,眼中似掠過一陣風,而後又全然寧定,徐徐答道︰「大者,包含萬有;雄者,攝伏群魔;寶者,乃三寶也,故以佛具智德,能破微細深悲稱大雄。聶總正當壯年,又是躊躇志滿,佛法留心得少也是自然。」聶書遠一愣,看了他一眼,勉強笑道︰「羅先生應該听得懂我問話的意思。」一辰不答,甚至沒有回頭看他,室內的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良久,聶書遠開口道︰「你是個聰明人,不瞞你說,三四年前我也有過雄心壯志,想把天心和聖佩羅的市場橫向發展,為了這件事,我也確實煞費苦心的籌劃過一陣子。可是中途遇到了種種麻煩,最終還是不了了之,所以開拓一番事業的難處絕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容易,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是輕易不敢再試的。」一辰搖頭,「看來聶總還是信不過我。」聶書遠目中露出疑惑之極的神色,思忖許久,才冷冷的問道︰「哦?是我說的話不可信,還是羅先生太過多疑?」一辰不動氣,亦不回頭,只是慢慢的說道︰「依我看來,聶總三四年前所做的事情不應當稱為開拓,而應該稱作收復。」一片死寂,聶書遠五指痙攣似的緊握住座椅的扶手,仿佛靜夜沉沉之中听到刀劍交磨之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卻分辨不出那聲音的具體所在,及至刀劍交頸才發覺來人早已近在咫尺,自己的萬般騰挪,一舉一動都是徒然,根本逃不出對方的掌握,一時心中似驚,似恨,似恐懼,又似解月兌,五味交雜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冷汗涔涔而下。「May請你來試探我?」他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問了一句蠢話,轉身看著一辰的背影,竟然掩不住聲音中微微的顫抖。「不是。」一辰知道,這短短的兩個字已足以讓聶書遠卸下心中的大石,敵疲我擾,他要的就是這一刻的松懈。果然听得聶書遠緩緩吐出一口氣,定了一會兒,猶疑著再問道︰「那你為什麼......」話說到一半,似乎恍然大悟,兩道眼光像利箭一樣射在一辰的身上。一辰看著長窗上反映出他那犀利的注視,知道他終于明白了其中利害,回轉身,淡淡地說道︰「我說過了,我來只是為了和聶總做筆交易。」同樣的一句話,現在听來卻是兩番滋味。聶書遠面上再無半分溫和神色,目光冷厲的看向一辰,語氣生硬的道︰「照你的意思,這筆交易我是非做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