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書遠看著一辰笑,那笑容混混沌沌,躲躲藏藏中透著不懷好意和窺伺,讓人聯想到凶狠齷齪的豺狗。
「你的計劃確實周詳,很有些無懈可擊的味道。我先前還一直疑惑,May怎麼會突然想起同我作對?原來你早在三年之前已經選好了我這個同盟者,我倒是榮幸得很。只是可惜了你那位紅顏知己的一番美意,她稀里糊涂的替你作了這樣漂亮的鋪墊,對自己的大禍臨頭大概還是毫不知情吧?」
他頗帶著幾分譏諷,目光灼灼的盯著一辰清冷的面色,見他始終神情淡漠,絲毫不為所動,不由得仰頭大笑道,「好,好一個請君入甕啊!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要是有你一半的決斷和狠心,現在也不是Lily的天下。」
他說著,笑聲頓住,神情凝肅的看著一辰,眼光第一次變得堅定誠摯起來,「我這個人向來沒有帥才,卻偏偏被推到這個位子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轉眼浮雲即過,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只怕要一輩子守著這個半大不小,半死不活的公司,硬撐著告訴自己蕭規曹隨也是好的,安慰自己說我既然盡力了,也不怕當初創下這一番事業的父親在九泉之下責怪。可是今天你一個外人既然看得如此明晰,可見我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如果不陪你賭上這一把,以後的日子里我怕是很難睡得安穩了。我立刻要秘書準備合同,並且對外放出消息聘用你擔任設計顧問,全權負責推出春夏新款,後面的事情你既然已經計劃周詳,我就等著安排慶功酒,看著你一步一步的走完這局妙棋。」
一辰淡淡的道︰「聶總過譽了。May是個不尋常的女孩子,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猜到幾分。越是這樣,我們明修棧道的功夫越要做足。我的想法是先不忙對媒體公布任何消息,春款設計的初稿我已經做好,在天心和聖佩羅以往的風格上加入了自己的一點構想。聶總可以提出修改意見後首先發布出去,May會認出我的設計,那時聶總再……」
「裝成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張旗鼓的為你築黃金台?」聶書遠撫掌大笑道,「妙啊,這樣一來任她再聰明也要想岔了,再加上心中本來對你……」他看看一辰,「這口氣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一辰微微鎖眉,聶書遠的嘲謔不過是被擺弄後的不甘,他並不放在心上。但是有個影子,淺淺淡淡的綽約笑影,泠泠叮叮的歌聲,似淙流的清泉在心頭緩緩流過,細微卻決不止息,似乎將他向青天白雲間拖去,要他停駐,要他回頭。
「辰兒,兵法上怎樣說的?」一個女子的聲音,如寒星般清冷傲然的在耳邊劃過。
「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一辰听見一個稚氣未月兌的聲音,清脆的,隔著時光的河流,略帶傷感的響在耳邊。
「很好,你要記住,想做大事,自身就絕不可以有弱點。在你的眼中,永遠沒有喜愛的人和事,沒有憎惡的人和事,只有可以為你所用的人和事,記住了麼?」那聲音里有一瞬的憐惜和溫存,但似乎已模糊不清,或許是隔了太久的時間,或許,根本不曾有過但那冷意卻時時刻刻響在他的耳邊,壓在他的心頭,在他想要憩息駐足的時候提醒他,提醒他舍棄,提醒他忘卻。
「你提到的那個人……」聶書遠心中想著另外一件事,沒察覺到他的沉默,「我應當怎樣處置?」
「聶總覺得呢?」
「當然是留下,而且要做出毫無察覺的樣子。」
一辰點頭說道︰「聶總想得很高明,現在我倒是想見見另一個人。」
「你要見廖凡?」聶書遠眼中閃過一絲詭詐,一辰似乎毫無察覺的一點頭,聶書遠眼中笑意漸濃。
「聶總。」廖凡徑自向聶書遠身邊走去,對一辰的存在似乎視而不見。一辰的嘴角溢出一絲笑意,廖凡的舉動已說明了一些東西。
「想必不用我替你引見了,你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來來,趁這個機會你們兩個把前些天的誤會解釋清楚,以後一辰和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自己人不能為一點小事傷了和氣。」聶書遠話雖然說得冠冕,似有息事寧人的意味,可面上的神情卻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廖凡這才轉向一辰,一點頭,眼楮里的光芒卻很是裾傲。一辰不說話,只是走到他的面前,向他攤開右手。「你的槍呢?」他問,斂了笑意。
聶書遠面上的笑容也不見了。
廖凡神色一動,眼楮直視著一辰的目光,貓頭鷹一樣的犀利機警中添了幾番探究,隔了幾秒,才沉著聲音答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一辰微微頷首,緩緩踱到聶書遠的書桌前,「是我錯了,你當然是不會帶著槍到處跑的,你的槍不是玩具。」
他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瞬,突然又撫了下那個看來頗為沉重的硬木鎮尺,似談笑般說道︰「那天我猜出你的身份,是因為你的手不同尋常的平穩。我本來不能確定你會被我的最後一件事震懾住,因為沒想到聶總手下會有這樣思慮周詳的人物。如果當天來的是一介匹夫,說不定會不計後果的動手,那麼至少那三件事能夠拖延一些時間,常人舉著槍听了那麼羅羅嗦嗦的一大套話,再加上心中添了疑惑,出手必然不會太準。」
他似乎沒看到廖凡緊繃的臉色,平平穩穩的繼續說道,「可你的身手確實讓我吃了一驚,穩定如磐石,太山崩于前而不能轉移,幸好你並不是有勇無謀的莽英雄,否則我今天就是能夠站在這里說話,只怕右手是不能留的。」
廖凡背脊直挺的听著這番話,眼中冷光越來越盛。「你過獎了,自古亂世英雄馳騁疆場,治世英雄馳騁人心。說到智謀我遠不如你,可說到槍,」他目光中閃過一絲驕矜與輕蔑交織的神色,「我勸你還是不要輕易在我面前談起這個。那天沒帶消音器是因為聶總事先的吩咐,以後我會時時記得。」
「以前是各為其主,過去的事情不要提了吧。」聶書遠察覺到氣氛不妙,慌忙插話道,廖凡身上戾氣太重,發作起來只怕難以約束。他雖然想看到兩虎相爭的局面,但不過是為了借著兩人的互相牽制,確保自己上面的位子更加穩固。兩敗俱傷的結局,對他卻絲毫好處也無,因而想趁勢制止。
一辰看著廖凡提到用槍那一瞬,滿臉英氣飛揚的神色,心下忽覺黯然。生不逢時,或是良禽不遇南喬可棲?為何上天總是不願將眾生心中最盼望渴求的那件寶貝賞賜,是笑世人痴愚,還是真有天為刀俎,我為魚肉,造化弄人之說?
「辰兒你記得,人家搶你的東西,你不要心急,但要學會慢慢謀劃著奪回來。」冷寂輕泠的聲音又再響起,一辰嘴角含笑,心卻似沉溺在寒冰之中。被人搶去的東西可以奪得回來,天不肯給的東西呢?如何搶奪?如何謀算?
思及于此,面上笑謔之意更濃,握著鎮尺的五指卻驀的一緊,淡淡的道︰「與廖兄談論槍械,我或許不配。但說到一個穩字。」他目中光華流轉處掠過廖凡的手,「我右手雖然只拿過畫筆,但自問還可以和你比上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