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Leo說得簡短淡然。若不是之前的一瞬猶豫,梳子幾乎要認為他是無愧于心的。她心中已不覺轉過千般萬種答案,卻沒料到竟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是」字。一時之間,有驚,有怒,有不可置信,有隱隱恐懼,待諸般思緒散盡,卻發現心底里余下的,竟是一番綿綿的暖意。不管怎樣,他終于還是沒有欺騙她,即使是有心利用吧,至少這利用是看得見的。何況他現在是明明白白的給了她選擇的權利。思緒萬千,權衡利弊,梳子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心下竟有中說不出的平靜之意。她不需要再費力掙扎了,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是自願還是被動又有什麼兩樣呢?她在芸芸眾生中陰差陽錯的被上帝選中,走上一個華麗得不似真實的賭桌。這是她的機會,也許一生只有這樣的一次。她賭的是手中所有的一切,她的青春,她的美麗,她的熱情,她的夢想,甚至還有她的純真善良,這是許多女孩子所擁有的,也是在許多人眼里微渺得如一粒塵埃的東西。但是梳子知道,它們都是她最寶貴的,輸掉這些的結果,她不敢去想。而最終押上它們,居然只是因為一個短短的,單單薄薄的「是」字。她抬眼看著Leo,他也平靜的回視著她的眼楮。「沒有解釋麼?」梳子問,只是因為此時此刻,不知道應該對他說些什麼。想起幾天曾前毫無顧忌的大喊不想為了錢和他「這種人」攪在一起,遙遠得竟好似前生一般。他們現在居然是同一陣線了,這多麼好笑,而她甚至不知道他想得到的究竟為何。有個詞叫做「各取所需」,她現在明白了,那是平淡背後的殘酷。「你心里又要笑了吧,想著原來我還是可以被收買的,只要姿態和善一些,讓我覺得不那麼像是在做一筆交易,也不像是盛氣凌人的施舍,我就願意接受,對不對?」梳子笑嘻嘻的說,南兮告訴她的那個忍住眼淚的方法,是連眨五下,還是十下,怎麼完全派不上用場?她打定主意不會在Leo面前掉一滴眼淚,這里的眼淚是騙人的工具,是變相的要挾,她不要Leo笑她「孺子可教」,不要被他瞧不起。「什麼資質,什麼天生上鏡頭的材料,全是你們拿來騙人的幌子!只因為我見過」話沒有說下去,如果Leo發現她和羅一辰其實沒有絲毫干聯,會不會大呼上當,立刻將她掃地出門呢?梳子眼光閃爍,心煩意亂之中對自己幾乎已是千萬分的看輕,但是可以放棄麼?回到新檸物語,繼續心安理得的拖累南兮?在三伏酷夏中搬運沉重的貨箱曬到月兌皮,數九寒冬里只為省下微薄的車錢騎著單車送外賣,為了不夠溫度的咖啡像個潑婦一樣與挑剔的顧客爭吵。端莊矜持,溫柔婉轉,女孩子所擁有的美好在現實的生活面前一點一點的被消磨殆盡。洗碗洗到膠皮手套磨穿時,冰涼的水順著破孔肆無忌憚的灌入,濕冷徹骨的黏附在手指上,梳子抱怨幾句,南兮便淡淡的叫大張去買副新的來。「買兩幅吧,你用的那幅不是早就破了?」大張嘆了口氣,試探著問。「將就著還可以用,我不在乎手好不好看的。」南兮笑笑,一面把梳子拿在手中要丟掉的手套接過來,擦干,小心的放到收雜物的盒子里。是啊,手好不好看並不重要,自己過得好不好,快不快樂也不重要,可是心里關心在乎的人呢?梳子不懂南兮的心思。她說起家鄉時,臉上總帶著那種言語描摹不清的神氣,似痛,似嘆,似留戀,又似不容思量。這種神情有時讓她看來有種清致絢爛的美麗,有時卻讓她容光斂盡,憔悴淒楚。「我有天要把媽媽接過來,那時咱們會很好的。」南兮對她說,那是她們認識很久以後的一天,她第一次提起自己的母親。梳子看著她,南兮眼楮里有琉璃般澄澈瑩潤的光芒。那天她做的一周試算平衡表上,銷售收入是五千多元。有天,那是多久呢?一年,兩年,十年,還是二十年?南兮的媽媽又有多少個十年可以等她?梳子不知道。可她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在延緩這一天的到來。以前每當想到這里,她就會下意識的把思緒轉開。可是今時今日,她忽然頓悟過來,過往種種如沙盡金露,明朗得像天上的一輪清月。如果她現在回去,繼續裝作不懂人情世故的樣子接受南兮的保護和幫助,總有一天,她會憎恨自己的自私和軟弱。「我見到一辰時才知道的。」Leo緩緩地說出這一句話,梳子抬起頭來,不置信的看著他,這算什麼,一句安慰?「還有,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示範一次就夠了,你不用時時刻刻用這種表情對著我。」這是什麼時候,他居然還有閑心找她的碴兒開玩笑,好像根本就沒做什麼虧心事。梳子滿腔憂愁化為一股無名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听得水槽那邊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兩只烏龜本來都爬上了岸,這會兒卻齊齊躍入水中,雙雙舒展著自在的劃了起來。「不見沉魚落雁,倒是有‘沉龜’的本事。」Leo一邊用若有若無的聲音說,一邊還裝模作樣的搖搖頭。梳子一時哭笑不得的站著,她現在倒是有幾分相信,他找她進Lily,說不定只是為了泄私憤。正微微抿了下嘴角,卻听他又輕聲接上一句,「我叫你來是想告訴你,雖然今天出了一點狀況,但以後我會妥善安排。你只要努力實現自己的想法就好,其他的事情,不用費心去想。你剛才說的話,我都記住了。」如果是昨天听到這番話,又或者是另外的人口中說出,梳子也許會感動甚至感激。但此刻她只是仔細的回想了自己進Lily以來所說的一切,直到確定沒有什麼十分不妥之處,才暗暗放下心來,又定定的站了一會兒,腦海中認真的考慮著該怎樣回答,終于下決心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們現在算是一伙兒的了?只要我按你說的做,你就會盡量幫助我?」Leo一愣,眼光中帶著幾分笑意的轉回梳子臉上,看到她一臉嚴肅冷漠的神情,似乎略略震動。「就是這樣。」他點點頭,恢復了公事公辦的語氣。窗外有月,窗內無風,唯有人心暗動。